果然,字帖呈上去,永福帝姬看著,眯細了眼,卻什麼話也沒說,只在眾人奕奕的目光裡對摺紙箋,一手撳住了眉心。

“可是把我眼睛看累了……怪道我,還以為不多,沒想你一副他一貼的,恁般的多。”

她袖口描著金,襯著天光,燦燦的幾絲爬在翕動的唇畔,一忽兒明一忽兒暗,那些客套話就這麼被帶了過去,“二姑娘便隨我一同進宮,這樣你分茶,我看貼,多是閒情逸致的哩!”

眾人一聽,各個肚裡點燈都明鏡得很!

什麼書道,什麼拿到官家跟前,那都是牙縫裡插花,光嘴裡漂亮了!合著就是為了給這沈南寶硬仗腰子來的!

遂都剎了性,唯唯應是,擎等著永福帝姬攜著沈南寶遠去了,方開起了馬後炮。

“也不細想想,永福帝姬是聖人的閨女,篤初又同蕭二姑娘走得近……這不明擺著兩家要結親嘛!胳膊肘怎麼都要往內拐,替蕭二姑娘討公道不是!”

“你倒做起事後諸葛了!我瞧你方才那字帖臨得比誰都要下細!”

“這又怎麼了,帝姬叫你寫,你胡亂寫一通的,你就不怕被扣個‘以下犯上’的罪名?”

“說起這‘以下犯上’,方方這向二姑娘倒有這麼點子意味,也不曉得這蕭二姑娘做了盛家的娘子……”

意味深長的一句,聽得向小娘子猛打一個寒噤,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兇殘的古典,臉上浮現出一股難以描述的恐懼。

可惜,這些沈南寶都見不到了,她只看見敝舊的太陽裡、金色的飛塵裡——壁壘森森的皇宮。

從前她不曾近觀過,遠遠一望,只覺得這皇宮,不過是那片濃藍海里泊著的金綠樓船,現在走近了,細瞧了,才發現它的巍峨。

因著不是正節日出去,棕簷子繞過角樓直奔拱宸門。

等到了拱宸門,甫一挑開簾子,便有隨扈端了矮凳上來,伺候著他們下車,另一隨扈則擎著宮門號遞向閽人。

閽人見狀手一揚,讓人開了門。

隨著門臼慘烈的呻.吟,嵌著浮樞的城門露出本來的面目——魚鱗似的碧色琉璃,齊齊整整摞在朱牆上,雞油黃的榱桷嵌在其中,精巧謹嚴,一絲不苟,就像畫工紙上的春景圖,紅紅火火,轟轟烈烈,摧枯拉朽地直要燒到天邊去!

沈南寶這麼一望,只覺得心內震撼,簡直快要喘不上氣了,因而不再覷了,唯是低下頭,眼觀鼻鼻觀心的把視線凝在腳尖,隨著永福帝姬七拐八拐,一路到了鳳陽閣。

閣內焚著香,金黃的太陽光照進來,託著迷滂滂的煙,像化開的鎮冰,黏黏地洩下白霧,落在鏡面一樣的墁磚,直要從腳底涼到沈南寶心裡去。

永福帝姬引她上了座,“你且先喝口水,等我那些個笨手的宮人架好茶床,二姑娘你再同我展示展示你的分茶。”

沈南寶見她坐下,這才落了座,“我也就是跟隨我祖父坐茶時,見聞多了這才會的一星半點,難堪帝姬的眼。”

帝姬正座上位,黑漆花腿的靠背椅,將她的身子託得挺拔,她身側端放著白釉瓷瓶,瓶內插.著盛放的丹桂,蒼綠的葉片,蘢蘢蔥蔥鬱著一捻捻紅,像一窠青蛇‘噝噝’的吐信兒。

‘信兒’動了動,是花後面踅進來了宮人,端著壺,走到沈南寶跟前傾茶。

隨著汩汩的水流聲,永福帝姬嗐了聲,“你這話可就謙虛過了頭!恁麼多人誇你哩,哪裡是空穴來風的!”

沈南寶不知她心裡到底打著什麼樣的官司,但現下來看,左右都是要她分茶。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她便仔細著規矩,不落錯處的分茶就是。

想法流水的過,茶床很快被宮人設定在了堂中,沈南寶穿戴好了襻膊兒,便又開始了置茶搗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