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南寶四下裡望了望,陰仄仄的光線裡,只有面前的黃提舉,再沒有旁人了。

沈南寶不由道:“他呢?”

黃提舉笑眯了眼,“他自然在他該待的地界,蕭二姑娘勿要多關情。”

說著,他歪了歪頭,不住的拿眼掃視著她,瞧見她滿臉的警惕,倏爾一笑,“二姑娘別介,我只是好奇,你到底哪裡值當聖人這般嚴陣以待,竟不惜出動皇城司逮捕你。”

沈南寶心頭砰砰急跳,臉上卻是一哂,“這點子,黃提舉領聖人令兒的時候,沒聽聖人說過麼?”

黃提舉眼底蹦出一道光亮,像是錯愕她陡然的硬氣,又或是錯愕旁的,但不管是為了什麼,那都不值當說,畢竟一入皇城司,那便是把命都交代在這兒了。

遂他很快的,便點起頭道:“我本以為聖人韜略,不是我這等人能夠參透的,但照二姑娘你這般來說,我就納罕極了,蕭二姑娘和蕭指揮使那麼尊貴的人兒,為何非要邁出這遭人不恥的一步,邁也就邁了,還要鬧得滿京城沸沸揚揚,這不是擎等著聖人將你們緝拿在案麼?”

聽他一語道破玄機,沈南寶卻沒半點慌亂的,眼皮垂到黃提舉再瞧不見她眸底神色的弧度,“黃提舉你沒歡喜過人罷?”

黃提舉愣了愣,嘴比腦子反應得更快一步,“未曾。”

沈南寶抬起頭,奕奕的眸子擦亮了他的眼,“所以,黃提舉你又怎麼會知道情愛這事的多變呢?”

這一套說辭唬他手下那些押司客、勘契官倒還成,唬他?

不自量力。

黃提舉直起身,重又先前那樣下睨著眸的看人,“蕭二姑娘還沒見識過皇城司的鞫訓罷?沒事,就快見了,還望到時候蕭二姑娘也如而今這般伶牙俐齒,叫我好曉得咱們皇城司的鞫訓有哪裡不足。”

言訖,一踅身,便出了牢門,幹辦當即拿了腕子粗的鐵鏈往木門上拷。

待到黃提舉走遠,沈南寶這才感受到像才從沸騰的油鍋出來般,渾身滴著淅淅瀝瀝的油,稍一動身都是焦脆的爆裂聲。

她忍不住的逶迤在地上,頭狠狠埋進圈住的兩手裡,把兩眼閉住,把淚閉進眶裡。

時至今日,此時此刻,她問自己害怕麼?她害怕的。

但她的害怕不是自己受刑,不是自己會死。

她的害怕是臨死前都不曉得自己到底是誰,害怕蕭逸宸遭牽連,害怕他因著自己連他父親的仇都不能報,更害怕因著自己牽連祖父母!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捨得睜開了眼。

在那片暈沉沉視線裡,裙束邊金鈴正在細細的搖。

像一束光,照亮了沈南寶的眼,她忙握在手裡,小心翼翼地搖了搖。

金鈴停了下,很快搖動起來。

即便沒有什麼言語,沈南寶依然能夠感受到一抹令人心定的力量。

是了,何必怕的,有蕭逸宸在,即便沒有他,只要自己還剩一口氣喘,她也應當為自己在乎的他們搏一搏。

聖人進來時,正正瞧見沈南寶眸子裡奇異且堅定的芒,但這點芒幾乎耀不進她眼底。

她抻出錦帕掖住了鼻,用另一隻還空閒的手,遙遙指了沈南寶,“開門。”

聽到動靜的沈南寶抬起眸,正正撞上聖人一身素裹的裙底,那張威嚴持重的臉架子就著晦澀的光線,有一種嶙峋的猙獰感。

沈南寶只瞧了一眼,便垂下了頭。

聖人卻不惱她這樣無禮,施施然門口那壁,揚長了聲調道:“蕭二姑娘,曉得我為什麼抓你麼?”

沈南寶道:“不曉得。”

聖人眯了眸,“因為你不懂感恩,不體恤官家的顧念之情,不好生珍惜女鄉君的身份,也不珍惜郡王府二姑娘的身份,竟然和自個兒的兄長犯大倫!”

沈南寶笑,她定定望住聖人的眸,“聖人應當比我更清楚,我和蕭逸宸沒有親血罷。”

她不是愚鈍的人,事情走到而今這地步,即便不敢想,但一樁樁,一件件的事壘在眼前,讓她不得不去想,聖人對她的殺心,她生娘為什麼那般守口如瓶,決計不說她爹爹是誰……

果然這話一出,聖人眉峰凜了起來,說一不二的指著沈南寶喝道:“來人,蕭二姑娘犯了大倫,死不悔改,竟還出言汙衊官家,立馬將她扽上刑架,割了她的舌,叫她再不能口出穢言!”

話音匝地,有赫赫風擠進來,是皇城司使捕押著刀踅進來,說一不二的就架起了沈南寶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