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故杳杳(第2/2頁)
章節報錯
茶床正傍闌檻和彩旆,來往縉紳只要一過往,便能看見恍若畫在泥金箋上的沈南寶在那兒或調沸茶湯、或碾研茶團。
當然了,最引人注目的還是那一手咬盞。
陳方彥坐在近處,正正面對著沈南寶,太陽光黃黃曬在她的臉上,像個金色的漠然佛像。
他突然想起前世,那時他們尚恩愛著,沈南寶因為鼻痔總是輾轉反側,每每晨起都烏眉灶眼的,他總是嘲笑她,她便惱了,臨到將睡時,她便要他陪著她賞賞院裡的景兒,再數數天上的星……
反正也不要他睡。
所以到了後來,他總是編些駭人的戲文哄她入睡。
她也聽得入神,到了後來,不准他滅燈了,還說:“你說得恁般嚇人,叫我半夜都不敢往窗外看了。”
他呢,當時只想逗弄她,便不要她點燈,說要點燈也是可以,那就來划拳辭令,誰勝了誰就決定是要點燈還是要滅燈。
划拳辭令一貫是男子用來博酒的,她因而總是輸。
後來他見她真是怕了,讓她贏了,她便拿了火鐮去點燈,一壁兒點,一壁兒託著燭臺衝他炫耀,“且得叫你的那些好友們來瞅瞅,你是怎麼敗給我的!”
她說這話時,燈亮了,光明被她託在手裡,照在她的臉上,搖搖的光和影裡,那笑靨明豔,掣動他的心臟。
一如今世,這時,此刻,叫他心如擂鼓,那喂入嘴裡的涼茶也滾燙了起來。
沈南寶卻沒注意他這點小惶張,來瞧她點茶的人愈發多了,各個都恨不得伸長了脖兒看,當然了,其中也有不乏覬覦她樣貌的。
只是也都只敢遠遠觀看,畢竟‘珍寶閣兩位東家身份不俗’這樣的訊息早傳遍了大街小巷,也更有人認出那同桉小娘子、桉東家熟稔的常客竟然是太尉的嫡子。
所以沈南寶一番點茶下來,各個都遠觀著,不敢湊近攀談和狎暱,便還算是太平。
就一點不好,要沈南寶點茶的人太多,近乎是一盞摞一盞的來。
以至於等到打烊,沈南寶一轉脖兒,便是鞭炮似的一串‘喀嚓’響。
沈南寶只管垂著自個兒脖兒失笑,“倒與我祖父母一般了,他們就是每每臨到打烊,喀嚓喀嚓腿兒,喀嚓喀嚓腰兒,說什麼老身板了,受不住了。”
她笑,陳方彥卻不忍,“一徑這麼賣下去,也不是個方兒,不說寶兒受不受得住,就是這些縉紳之流也會看膩味了。”
桉小娘子也是同樣的意思,“可不,而今這些人都好一口新鮮,跟那含香圓一般,含在口裡,等到沒味了就吐出來。”
說起這個,桉小娘子眼睛亮了亮,視線極快的,從沈南寶臉上劃到陳方彥臉上,又從陳方彥臉上滑到沈南寶臉上。
然後湊近沈南寶,把喉嚨掐輕細了道:“你要不要點,我近來入了點,你要的話,我就分你點。”
說著,還拿胳膊肘悄悄抵了抵沈南寶,又瞟了一眼陳方彥。
意思不言而喻。
沈南寶被她這番激紅了臉,又看了看陳方彥,他也有些不自適,但眼底有一抹會心的笑意。
就是那麼一丁點的笑,讓她突然自慚形穢。
他做到他說的,一心一意地愛著她戀著她。
而她呢,她卻歡喜上別人了。
感情這東西就是這樣,和菜餚很像,只要有一點點的變味兒,便只會越來越爛,再回不到從前。
沈南寶默了默,便壓著嗓子回道:“你別亂說……不是風月說的那樣,就是……一時半會兒我同你說不陳展,但我拿他跟拿你一般看待的。”
她以為她這話說得小聲,又拿手掩實在了,陳方彥應當聽不到的。
沒想,陳方彥聽得清清楚楚,嘴角那本來含著的笑漸漸捺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