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五姑娘同大人一般都怕熱,不然小的現下還得指派長隨跑腿買辦了涼飲子來吶。”

未熄咯咯笑著,從珠簾那壁踅身出來,窄袖的短衣上託著一張雲亭秀麗的臉,白淨的膚色和豐腴的頰畔組合成一盤肥肉相間、鮮嫩可口的粉蒸肉。

旦見她眉目一舒,白潔的牙勾勒出靈動的意味,“五姑娘是喜甜還是喜酸?小的好準備妥當,別妨不得齁著您了。”

尋常不過的問候,只是或許在沈府鮮少經歷,這當下被人如此奉為上賓,讓沈南寶生出一絲侷促彆扭的心態,她不自適地蹙了蹙眉,“喜酸,我不甚愛甜的,平常就是吃點蜜餞也會齁著。”

未熄點了點頭,還是矜著嘴角那點細小的梨渦,“既如此,小的就少澆點糖霜,多就點烏梅橘肉,這樣吃起來要爽口些。”

她說著,轉過頭看向蕭逸宸,溫和的笑容裡添了些嫣然的況味,“大人也飲一些?”

星火的光亮照出蕭逸宸精緻磊落的眉眼,他在那片斑斕的輝煌裡矜重地點了點頭,就是這麼輕輕的一個舉動,卻讓未熄笑容更盛了,直說:“那就照以往的來,甜點。”

未熄眼梢往上微微的一挑,衝著蕭逸宸脈脈笑道:“就像大人說的,生活都那麼苦了,平日裡的吃喝就別那麼自苦了,得多來點甜的。”

熟稔又親暱的口吻,一霎柔和了蕭逸宸的面目,嘴角極慢地浮起來一點暖意,“百八年的話了,這你都還記著,快去準備罷,別鎮日插科打諢的了。”

未熄曖地一聲退下,那長身細腰的背影轉過隔柵,像躍出水面的魚,在沈南寶眼裡一霎不見了。

再上來時,託著兩碟玉盞,相同的膏滋淋上不同的澆頭,黏黏.膩膩的是蕭逸宸的,五彩斑斕活像進了大染缸的是沈南寶的。

那遵從了沈南寶意志的涼飲子,放了解膩的酸仁,琳琅滿目地摞在上頭,大概摞得太多了,入口不覺得涼爽反倒酸沁得牙齒打戰。

沈南寶因而吃了一口就再沒興致吃了,轉過手,放在一旁,抬起眼簾看著未熄正把盞遞到蕭逸宸的手邊。

那細長的手指託著碧青色玉盞,視窗照進來一點光,耀得那手指芽尖兒似的。

沈南寶翣了翣眼,就見蕭逸宸伸出手,指尖觸著指尖,兩隻水蔥一樣的芽尖兒因而被賦予了生命,一霎抽條開花,綻出萬紫千紅的景象。

沈南寶一瞬間驚心動魄,彷彿掉進了深網裡,腦子空空,心也杳杳的,回過神來,蕭逸宸已經接過了那碗,從善如流地飲用起來,還劃過眼來問:“五姑娘,你怎麼不吃?是不合口?”

方才嚥下肚子裡的涼飲這時候在腹中翻滾了起來,湧得嗓子眼都泛起了酸水,她閉了閉眼,“有些酸了。”

未熄聽到這話,訝然地轉過頭,“酸麼?”

一忽兒她彎了眼梢,施以赧然的歉意,“五姑娘對不住得很,大抵是素日裡小的慣會做甜一點的口味,這酸一點的有些手生……小的這就去給五姑娘換一盞。”

沈南寶搖了搖,“不用了。”

她又不是來茶餘閒消的,何必這麼講究。

她抬起頭,“我等養祖父母過來就是了。”

她語氣突然又硬邦邦了,蕭逸宸也沒了引用的食慾,放下盞只管看她道:“請二老出來要麼些辰光,五姑娘未必就這麼不吃不喝等他們來?”

沈南寶別過眼,嗓子眼裡的酸水抑不住了直龍通冒出來,“祖父母都入穀了,我還又吃又喝的,殿帥是想人說我沒心肝吶,還是豬吶。”

蕭逸宸被她這麼一通話彎酸到了肺腑,直嘔氣道:“我哪裡是那個意思,我這不是看著五姑娘這麼大熱天的過來,想你累著了,才問你要不要吃、要不要喝麼?”

沈南寶哼了聲,“多謝殿帥好意了,不過我現下沒甚麼胃口,殿帥您還是自個兒好好吃罷,別浪費了人的一番心意。”

她說得好體人意吶。

那語氣卻打潑了滷水,酸氣得沖天。

蕭逸宸坐在這樣的酸氣裡,似乎是被衝得迷障了,反正明顯身形一怔,訥訥地看著她,很快,那精瓷樣的臉浮現出圓滿的笑意。

那笑意之下的心如擂鼓一般,隆隆的直跳,跳得他耳朵都嗡嗡了。

他像進入了一個陌生的世界裡,巨大的喜悅在這裡是海,是巨浪,一下打來要把他淹沒了。

他想起臨前來,未熄同他說的話,‘主子,方官是個玲瓏的人兒,她說五姑娘喜歡您,那定定是喜歡您的,您要是不信,不妨明兒和小的演一出,不必做什麼事,只要親暱一些,您瞧瞧五姑娘會不會變樣,但凡變樣,那心思豈不是昭然若揭了麼?’

所以。

所以她現在這樣是在吃醋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