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南寶一怔,那滴墨啪嗒了下來,綻在她剛剛畫好的樣上,濺得那海棠花紋一塌糊塗,絲絲的涼意就這麼從嘴角暈染開。

方官見狀連忙跪了下來,“姐兒,您莫要想多了,怹是為了您才找的知州通判家,並沒有其他意思。”

沈南寶睨向她,對於胳膊肘往外拐的人,說再多都是白費口舌,遂點了點頭,只把漂亮的話往明面上撂,“怹自有成算,我守好自己的一寸天地便是。”

說著,團了那紙,並著胸中的鬱氣一霎奮力扔進書篋。

罷了,總歸也就是被他賞了點臉,但玉佩給出去了,有了消暑的器皿,還有人隨她一道對付祖母他們,她作氣什麼呢!

她該開心才是。

更何況人活著本來就要遭那麼多難事,何必再這麼自苦?

這麼想著,沈南寶也不再氣悶了,關在屋內一面享受這喟人的清風,一面介忙著繡樣不聽方官說話,就這麼般捱了兩日,便聽到前面院子傳來的訊息,說是容小娘的母親申老太太來了,一併來的還有所謂容氏的表侄女,容淇漪。

“聽說長得人如其名,不曉得是不是真那麼好看。”

風月走在迴廊下,張著一雙好奇的眼探向愈發靠近的廳堂。

沈南寶抬起頭,看向天邊漸次升起來的紅日,那雙汪著清泉的眸子有著窺洞世明的機巧,“若真能人如其名便好了。”

但要真如此,世上那麼多將心願傾注在名字上的父母怎麼會失意?

沈南寶這麼想著,一徑踏上了石階。

候著申老太太與漪姐兒的偏廳掛著石楠木嵌金絲的竹簾,從窗戶到槅扇都叫人垂了下來,叫人瞧不見裡內的動靜,卻能聽到沈南伊尖利的聲音。

“雖說你同二妹妹沾親帶故,但你我還是第一次見面,便還是客氣點,稱呼我為大姑娘罷!”

另一道脆生生的聲音響起來,“大姑娘,您儘可鬆鬆心,我門清自個兒只有一個將將及笄又將將出嫁的姐姐。”

太陽光打在塗了蠟似的細墁上,泛得滿世界都是白晃晃的光,要不是那一蓬蓬升騰起來的熱氣,沈南寶倒寧願忍著這暈眩的場景,在外聽個快意。

奈何夏暑的餘威太大,曬得人心慌,沈南寶不得不打了簾子邁進去,暫停了這場好戲。

方才的爭執便像一霎蓋上的蒸籠,所有的聲響都揣到了內子裡,只露出沉寂的表象,靜靜看著沈南寶走上前。

“祖母。”

殷老太太坐在官帽椅上,招手將她攏了過來,指著一旁身著紫色直領對襟褙子,將滿頭銀髮冠在額帕裡的老太太,“這是容小娘的母親,你叫她老太君便是。”

沈南寶便在步步錦的地毯上屈了膝,“老太君。”

她低眉順眼又禮數週敬,不似那大姑娘沈南伊自進來便拿鼻孔瞧人,遂申老太太待她便比沈南伊親和幾分。

“我先前兒逢人聽說過四姑娘,倒是貌美才深,原以為是囫圇嘴誇讚罷了,畢竟小娘生養的能端穩到哪裡?不曾想,還真是如此,瞧瞧這不可挑揀的行止。”

沈南伊聽著這一通明誇暗啐,臉沉了下來,坐在位子上便是一陣哼哼冷笑,“老太君到底是做了經年的私媒,這眼光便是毒辣,既這麼著,我這四妹妹日後的說嫁便勞老太君多擔待了?”

這話要是論到從前,殷老太太必是要好生呲嗒一番,但而今申老太太領著這漪姐兒來,擺明是來打秋風的,便遂了沈南伊的心快,叫她說得二人拂不開面才好。

但申老太太到底是同那麼多戶人家打交道的,受過多少冷臉子、冷眼子,就沈南伊這些,譬如小孩子的拌嘴,根本扎不進她的耳朵裡去,遂打起扇,連連頷首笑。

“只要你們不嫌棄,我樂意做這個順水人情,四姑娘模樣好,到哪家都是香餑餑。”

申老太太上了年紀,臉上縱橫著紋路,使她看上去慈睦端和,但一雙眼見識了太多人情冷漠,早就被洗禮得只剩銳芒,就這麼一眼望過來,能叫人矮上那麼一頭。

沈南伊剛剛還囂張的氣焰,視線迎上申老太太笑眯的眼就跟兜頭來了一盆涼水,只剩囁囁慼慼的聲兒,“說得輕巧罷了,哪是那麼容易的事……”

容淇漪見狀不由嗤笑,“大姑娘說得是,畢竟有你這個先例,誰家不提著燈來看。”

沈南伊臉色一變,還沒來得及說,申老太太卻叱道:“你快莫說話了!捂著嘴巴好好受規矩罷!好歹同你說話的這人是沈家的嫡女,你妹妹的大姐姐!怎麼這點分寸都沒有?活該說不出去親!”

兜兜轉轉,還是叫申老太太說到了這處,殷老太太不免乏神,強牽了嘴角來笑,“小孩子拌嘴常有的事,拌著拌著感情這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