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南宛深吸了口氣,作出被她勸釋的模樣,復如當初笑得溫婉又和睦,“四妹妹你說不錯,是我被框在玉條裡,想多了,妨不得大娘子是真切替我周顧。”

沈南寶點點頭,剌剌地鬆了口氣,笑容便愈發明豔起來,“肯定如是,二姐姐還是勿要想太多,只顧潛心準備及笄禮就是。”

火沒燒到自個兒城門,自然不覺得遭殃,動動嘴皮子,說幾句勸慰的話,討個好臉誰不會。

就如當初的她,看客似的看著沈南伊仗勢欺人欺壓沈南寶,事後再報以幾句感同身受,垂憐矣矣,便端足了姿態。

如今形勢反了過來,沈南宛如何不心知肚明她的敷衍。

沈南宛敷衍地扯了扯嘴,“勞四妹妹替我心顧了,不日便要及笄,要處理的事還多著,便不陪四妹妹絮話了。”

沈南寶便笑得更動人心魄了,“二姐姐自顧處理就是。”

祖母的話鐃鈸似的絮絮迴盪在耳邊,抓得沈南寶心間難耐,她難得掉了臉子,一句話也不道地轉身匆匆走了。

這副模樣看得風月又嘆又怨,“平日裡見二姑娘低聲低語,還以為是個溫軟靜嫻的人兒,這怎麼稍微被人抬舉,就同大姑娘一般,有拿鼻孔看人的架勢。”

沈南寶一腳踩著小徑的鵝卵石上,笑著道:“莫說她,這事臨到了誰頭上,誰不是心裡搓陰火,急得嘴燎泡?哪裡還顧得了其他人怎麼想。”

她看向風月納罕的神色,聲音順著清風悠悠飄蕩,“你回來多久,大娘子什麼性子,你不曉得?平日總彰顯自己當家主母的地位,能容忍得了自個兒的嫡女被旁人的庶女壓風頭?”

見風月仍是一副不解模樣,沈南寶又道:“方才在沉香軒你也瞧見了,那容小娘說起二姐姐時的一臉哭喪,爹爹又那般忍讓,大娘子還這麼大張旗鼓,只怕這次二姐姐的及笄是為家裡鋪路。”

風月門清兒府上一二境況,又聽聞‘鋪路’,當即明白了過來,“這……這,老爺是要拿二姐姐去給蕭指揮使作妾?”

風月驚歎不已,“這,老太太他們是怎麼想的,老爺和蕭指揮使之間牽絲攀藤了那麼多齟齬,將二姑娘送過去,豈不是羊入狼坑,白送一條命過去?”

沈南寶默然著抬了首,鉤心鬥角瓦釜飛甍間,一碧青天綠楊流鶯,只聽得風聲細碎,萬花搖落,影影幢幢勾魂似的閃過春日宴上蕭逸宸眼角伶仃的柔光,隨著濃長的睫一挑,滌滌盪盪出的萬千光華。

沈南寶驀地一怔,心跳擂鼓似的駭駭跳動,忍不住地拿袖扇風。

風月未曾察覺她的異樣,還在旁拍著胸脯慶幸,“果如古人所言,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誰都不曉得,哪個是禍哪個是福,瞧瞧前個兒還在怨惱姐兒沒及笄,而今小的只慶幸姐兒沒及笄,不若這‘好事’便臨到了姐兒頭上,到時候真是哭都沒地兒去處。”

回過神來的沈南宛聽到風月這等淺見,忍不住嗤笑,“你以為一個沒及笄就能擋住他們的心思?”

前世她沒及笄不就嫁給了陳方彥?

這事雖惹得人群側目,但就如前世沈南宛說的,她到底是個沒入族譜的姑娘,名不正言不順,能鬧多少沸議?何況都不在府里長大,亂自添上一兩歲也沒個人會猜異。

有了沈南宛這一番推波助瀾,她前世才能這般順遂地嫁進了北郡侯府。

沒給沈府蒙羞不說,還被人調侃‘珠聯璧合’得很……

風月很快恍然了過來,卻又忍不住有了惻隱,“那這般豈不是給二姑娘添了無妄之災?”

無妄麼?

前世她替沈南宛擋下這無妄時,彷彿沈南宛還笑她有福氣來著。

沈南寶眯縫了眼,抬頭看向那四角方正的穹隆,神情一如那日站在老太太屋外時洞破世事的機巧,“二姐姐到底不是大姐姐,她那一通‘命運’的說法,是不會讓她坐以待斃的。”

兩相說著,沈南寶去了後罩房,按照往常給祖母熬好了藥,方回了院子。

此刻的榮月軒已叫官方和聞蟬拾掇齊整。

想到等會兒無事,沈南寶便叫風月伏侍自個兒梳洗。

抹了澡豆勻在臉上,用著殘水潑了一遍,復如方才又洗了一遍,如此才接過悠柔遞來的巾櫛擦乾了水漬,坐在鏡臺前,由著風月替自己卸下妝飾。

本就憂心二姑娘到底會做出什麼舉動的風月,藉著支摘窗漏進的天光看到沈南寶臉上的淤青便更是忡忡了,“要小的說,早知道老爺在那裡,姐兒就不該傅粉,就素面朝天地去,讓老爺曉得曉得姐兒你受了多少委屈!”

府裡上下但凡能喘口氣的,風月恨不得拎著耳朵把她的委屈傾訴過去。

可是誰能夠主張?

又或是誰能夠真心實意替她抱不平?

無非是旁客看閒話,湊一堆嘮嗑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