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人間難得幾回聞 第十四章鳧鶴從方(第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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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南伊被這話嚇得一時愣住了,起身站定了半晌,方行禮道:“父親安好……那殿前司,真有父親說的這般嚇人?”
沈蒔想起昨日她那番口舌,有些不好氣地哼了聲,“手心朝上朝下,都是一白一黑,可見事實都有好壞之分,人也是如此,你眼孔子淺,只瞧著他金尊玉貴、俊美無儔,並未瞧得他私底下斷頭飲血似的猙獰面目。”
沈南伊只覺下不了臺,又不敢悖逆沈蒔,燒著耳根子囁嚅著附和。
沈南寶卻不得不說,沈蒔這話說得極對。
前世她嫁給陳方彥後,便從他口中聽聞過殿前司掌刑的酷虐,挑尾椎、抽脊樑骨……反正越是偏門的手段,殿前司便越是偏愛。
以至於有一陣兒,那殿前司定點埋屍的坑,多的是那些奇形怪狀的屍體。
沈南寶默默擎杯啜飲著想。
那廂殷老太太卻覺得孩子大了,兒女情長難免的事,提醒一下便足矣,這樣當著庶女訓斥太過嚴厲,防不得會和嫡女生隔閡,便皺著眉打了個圓場,“反正以後警醒著,莫在那人跟前晃就是。誰曉得會惹怎樣的腥?”
這話是了。
總歸昨日有驚無險的過了。
他也聽下人說了,昨個兒靜怡軒三更才熄的燈,可見伊姐兒被彭氏逮著耳朵說了好一通,今朝來長房又那般早,眼下烏青敷粉都蓋不住。
沈蒔瞧著心裡也憐疼,翕了翕口,聲音放軟,“你是嫡女,你母親是當家的主母,一言一行都代表了沈府,且得時刻謹慎才是。”
這便是隻有沈南伊獨享的體面,她一掃方才的委頓,挺直了腰桿道是。
沈南宛擎著錦帕,不動聲色的往嘴上掖了掖,“方才父親說起硃砂手串,其實大姐姐也不遑多讓,這陣子她總是往府上那小佛堂跑,就是替父親您誦經求佛保佑!”
沈南伊慣不會踏足那等死氣沉沉的地界兒,也耐不住性兒,不過沈南宛逢迎拍馬屁,她也伸手不打笑臉人,便欣然應了下來,“我也沒做什麼……”
聲音漸小,話只道了半句。
這便是言語的精妙,不必說盡,半吞半含就能引人遐想,構造出自己篤信的一番說辭來。
沈蒔自顧自的聽了,頗為感懷的點了點頭,“我記得走前,你同我鬧著要時興的衣料為那個春日宴作準備,如今雖然春日宴過了,但接下來清明的踏青,端午的龍舟,都是要新衣裳出去的,你等會兒子便捎我的令兒,叫人替你採買些織錦杭綢。”
本以為今個兒又會被訓誡大半辰光,沒想竟能得到賞賜,簡直是意外之喜。
沈南伊不免眉飛色舞,聲音都雀躍了起來,“多謝父親。”
沈南寶就站在一旁,眼看著他們父慈子孝,垂了眸,掂量掂量手中的《藥師經》,也不知所想云云,反正在抬頭時,那雙看向沈蒔的碧清妙眸裡注滿了殷切的光。
“父親,這是我替你抄的經書,也如二姐姐一般,盼望著您還復清靜,無諸疾苦。”
柔柔的一道聲兒,似啼囀,似珠落,似水如歌,湧進背對著她的沈蒔耳裡,一瞬僵滯了沈蒔的身形。
他緩緩轉過來,看著沈南寶那嬌花似的面龐,沉默良久,方喟嘆似的說了一句,“你屋裡本就缺人手,你自個兒雜事都忙不過來,何必再多此一舉,我總是心裡曉得你的孝順的。”
他說著,也不接她的《藥師經》,踅身看向殷老太太,“母親,我有事同您說。”
沈南寶捏著《藥師經》指腹泛白,哆哆嗦嗦的塞進了窄袖裡,袖上的如意雲紋因而被撐得圓鼓鼓,顯露出一股子的滑稽意味。
殷老太太旁觀著,眼底升了些愁色,但並非是為沈南寶鳴那個不平,只是想起昨個兒老爺細說的那些在官場的近況。
哪裡是同姐兒們說的如履薄冰,分明就是踩刀尖蹈火海。
但這些事不便與她們說,既插不上手幫忙,又亂了她們的陣腳。
殷老太太浮想聯翩,正襟危坐起來,拂袖屏退了三姊妹。
沈南寶便拎著那孤鶩似的《藥師經》隨人魚貫而出,一腳方踏在碧山書院的月亮洞門上,風流雲動,沈南伊冷冷的揶揄聲便攪合著婆娑光影,颯颯而來。
“四妹妹當真是抄上癮了,前先時候那二十遍《女誡》沒把你手抄斷,你不求爺爺,告奶奶的感天謝地,竟又抄起了《藥師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