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這話時,臉垂著,細碎的額髮輕蕩在上頭,絲絲縷縷的,像極了飄搖的浮萍,煢煢孑立。

風月不免觸景傷情,更想起方才在大廳沈蒔那副牽強附會的模樣,內心嗒然。

姐兒雖說看得通透,但到底是十三歲的人兒,內心也是極渴望親情的罷,不然明曉得她那個佔了名頭的爹對自己愛答不理,卻還仍是做這樣費力討乖的事。

風月嗐然,踅身提了清水,默默替沈南寶研墨。

沈南寶提筆在硯臺上舔了舔墨,順勢說一句,“明個兒你去後院找陳媽媽通通氣,叫她使個方便讓上水的那個王媽媽撥到榮月軒來。”

提到王媽媽,風月瞬間來勁了,“那不是姐兒您生母從前的隨侍?”

沈南寶‘恩’了一聲,就聽道風月有些擔憂的道:“上次姐兒提起趙老夫婦,那陳媽媽都忌諱成那樣,這王媽媽又牽連著您母親那事,只怕……她不肯給。”

沈南寶眼皮都未抬地道:“那事都過去多久了,誰還念著,更何況還是幹碎催不起眼的傢伙,要是上頭主子問起,就推脫說不曉得這人的過往,主子難道還怪罪?她要是再猶豫,你便把我梯己與她,她一個下房的管事一年到頭,也不過得個碎銀幾兩,整整五十兩,只怕她看到眼睛都挪不開。”

“五十兩?”

風月瞪大了眼驚呼,半晌才哽了哽喉嚨,斟酌提議,“姐兒,若不,就給二十兩?那管事媽媽也定會見錢眼開的。”

沈南寶瞥了她一眼,有些好笑,“你當在瓦市,就地還價呢,捨不得孩子套不住狼,這事要是行差錯漏,你我都逃不了罰,還是謹慎點好……”

沈南寶頓住,抬起頭,透過漏花窗眺向遠方,漆黑穹隆,霽月掩在了烏雲後頭,那零碎的星辰漫天揮灑,藉著廊上那一溜排成長龍的燈籠,迷迷滂滂的閃爍,像隔了層綃紗,撲朔迷離。

她因而眯縫起了眼,繼續方才倏然沒聲的話再道:“更何況,五十兩換一人,值當得很!”

風月辦事利索,翌日一大早便找到了陳媽媽。

就如沈南寶說的那樣,陳媽媽起先還猶猶豫豫,見到了錢,什麼都好說,臨風月走時,還說了好一通熨帖的話。

“反正老太太也沒指派是哪個下人,前陣子,這府上下人又都叫老太太那通雷厲風行嚇破了膽子,此刻的嘴最是嚴實,也不怕有什麼閒話。”

沈南寶聽著風月的轉述,笑了笑,“陳媽媽說話慣會看地頭。”

風月咂出這話的不對勁,沒等想明白,沈南寶穿了一件蔥綠色掐花襦裙,髻上並著兩枚素銀的小簪花,帶著《藥師經》清清爽爽地去了碧山長房。

平日裡最是憊懶的沈南伊,今個兒竟沒晏起,早早地候在了耳房,緊等著老太太的吩咐。

殷老太太的寢室是闔府最氣派的,便是耳房門前也要豎一道雲頭紋金絲楠木底座的刺繡屏風,門上的簾子被人高高捲起,日頭打下來,人從門口進來,剪影投在上面,宛如畫中人,頗有詩情畫意。

沈南寶窈窕,行走時弱柳扶風一般,從隔斷踅出來,那身影腰肢挪得沈南伊切了齒,早把彭氏昨夜的叮囑拋在了腦後,唯是冷笑道:“四妹妹起先搶下人的活計,如今又趕著晨昏定省,倒慣會伏低做小。”

沈南寶哪裡搭理她,輕淺一笑,“大姐姐誇耀了,我不過是盡我本分罷了,原先才回來時覺得府上生疏,如今待得久,像是生了根,看哪兒,哪兒都覺得熟稔,心裡也愈發感慨,縱使在外待久了又如何,到底是自己的家,甩也甩不掉的血脈。”

殷老太太一腳邁在門檻上,聽到這話,臉沉了沉。

她這個小孫女有能耐,一通話說出來,聽著是像誇你,內子裡譏諷得你片甲不留,伊姐兒那點腦子擺在這丫頭跟前,根本不夠看。

到底真應了這丫頭的話,她要是生在了彭氏的肚子裡,這輩子真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可惜不是。

她是顧氏的遺腹子,生來就是個麻煩。

如今她年紀小,急功近利,做事便急躁了些,等再過幾年,性子沉穩,只怕麻煩會釀成禍患。

得是要敲山震虎一下了!

這般想著,殷老太太清了清嗓子,扶著胡媽媽往裡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