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武仙——齊

“鬥星高被眾峰吞,莽蕩山河劍氣昏。隔斷塵寰雲似海,劃開天路嶺為門。松挐霄漢來龍鬥,石負苔衣挾獸奔。四望桃花紅滿谷,不應仍問武陵源。”

——譚嗣同《崆峒》

春風新新,楊柳依依。充斥著鄉土氣息,簡單而別一番美麗的河邊,青牛慢騰騰地信步前行,而青牛背上,穿著樸素布衣的幼童,嘴裡叼著根細柳,盤著腿,哼著歌。

“這位小兄弟,你可知崑崙山該往何處去?”突然,幼童感覺到衣角被人輕輕扯了兩下,轉頭看去,只見在他身側一個穿著蓑衣,拄著柺杖,特別是頭髮還蓬蓬鬆鬆的青年微笑著向他問道。

“崑崙山?”幼童撓撓頭,這可把他難住了,他沒讀過書,更沒上過學,唯一的知識來源是鄉里酒肆的說書先生,他又怎麼會知道崑崙山在哪裡呢?但看著青年人那副充滿希冀的模樣,他也不好意思說不知道,乾脆隨手一指,“在北邊,很遠很遠的北邊!”

“很遠很遠的北邊麼?”青年人聞言輕嘆一聲,似乎是有些無奈地嘟囔道,“唉,看樣子又走錯路了。”

“是,這樣嗎......”青年人的反應讓幼童心中又被深深的罪惡感填滿,但礙於他小小的自尊心,他沒有直接坦白自己的謊言與無知,而是試圖轉移話題道,“先生究竟要去崑崙山做什麼?”

“去尋一處桃花源。”青年人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桃花源?”幼童思索了一下,他好像在說書先生那裡聽到過關於桃花源的典故,回憶一番後又有些迷糊地問道,“可是,酒肆裡的說書先生說,桃花源在武陵,不在崑崙山啊.......”

“不不不,只要你用心去尋找就會發現桃花源既在武陵,也在崑崙,既在市井,亦在鄉野。”青年人看向遙遠的北方,嘴角依舊暈染著恬淡的微笑,如這春天一般,望之心靜。

“先生懂得好多!”幼童能夠感受到青年人話中蘊含著某種哲理,但奈何他沒什麼文化,實在理解不來,到最後也只能一臉崇拜地胡亂誇耀。

“嗯嗯,”青年人若有其事地點點頭,毫不猶豫地接下這份誇獎,隨後手指磨著鼻尖故作深沉地說道,“大概是因為我本就桃花源中人罷。”

“啊?先生是桃花源中人?”幼童震驚了,沒想到這世間真有桃花源,而眼前這個出塵的青年人居然還是桃花源中人?等他反應過來,只覺得十分興奮,趕緊問道,“桃花源中的人們都像先生這麼厲害嗎?大人小孩是不是都活得十分輕鬆自在?真的像傳說中那樣鄰里和睦,待人熱情嗎?”

然而青年人似乎並不打算回答他這些問題,只是將斗笠往下按按,又抖了抖蓑衣,轉頭留給幼童一句:“這就得,你自己去看了。”說完就拄著柺杖向前走去。幼童還想驅著青牛去追趕,然而青年人就像融入了這片山水一樣,幾步就消失在了青蔥的綠葉叢之中,——只留給幼童滿眼的憧憬與遺憾。

————三千劍來————

之後幼童外出放牛時總會試著去尋找青年人所說的哪裡都有的桃花源,這個小小的夢想伴隨著他逐漸長到,直到十三歲那年,另一個人的到來。

那是一年夏末,為蟬鳴的尾聲所飄忽著的季節。少年人穿著打滿補丁的短袖短褲,倚著矮屋的牆壁,出神地望著遠方變幻莫測的雲層。突然一股淡淡的煙味飄進他的鼻腔,將他從漫無目地的思緒中拉扯回現實。他微微側目,只見離他不遠處的臺基上,坐著一位模樣威嚴的中年男子。那個男子穿著模樣華麗的道袍,手中拿著的菸斗也是雕金鑲玉,一看就不可能是村裡人。但他究竟是誰,少年人並不關心,反正再好奇,該不是自己的終究不是自己的。於是在這段小插曲後,空氣又再次安靜了下來,只剩那個中年人吞雲吐霧的呼吸聲。

“喂,小夥子,”結果是那個中年人先耐不住安靜,首先開口道,“我看你骨骼驚奇,頗有修行之材......”

“不去。”然而,中年人話還沒說完,少年就直接拒絕了。於是空氣又再次陷入了沉寂,中年人依舊在吞雲吐霧,而他依舊看著天空變幻莫測的雲層。

“為什麼?”中年人再次打破了沉寂,他挑了挑眉,這是頭一回有人拒絕他的邀請,不過他並未因此動怒反而對這個少年人更感興趣了。

“因為我還沒找到桃花源......”少年認真地回答道。

中年人愣住了,被這莫名其妙的回答。但很快他就轉頭看向少年笑道:“哈哈,桃花源?就在這破舊的小村莊中嗎?”

“對!之前有個先生路過時說哪裡都有桃花源,怎麼我這破舊的小村莊就不能有了?”少年人感覺到自己的夢想受到了挑戰,有些激動地反駁道。

“你遇到的那位先生倒是高人,”中年人又笑道,不過此時他的笑聲中包含著對那句話由衷的稱讚,待笑意褪去,他又繼而語重心長地對少年說道,“我倒不是小看你們這村子,只是你想,待在這裡既要為生計發愁,又要終日勤懇工作,到頭來,除了自視清高,何曾離所謂桃源近了一步呢?”

“我......”少年還想反駁些什麼,但仔細想來卻發現自己竟無話可說。因為的確,自那以後這麼多年,他未曾哪怕嗅到一絲桃花的香味。為了生計,他不得不花費大半時間幫村裡老爺放牛,雖然他會時常留意,但路途永遠固定又怎麼可能有所收穫。他總是活在夢中,試圖將夢帶入現實,因而總是自以為清高脫俗,與眾不同,其實或許至死都只是再平凡不過的人。

“很多時候,所謂桃源隱士都是達官貴人粉飾自己的妝容,沒有人會在意鄉間有沒有‘清水出芙蓉’。那些什麼孤芳自賞簡直可笑,你要明白‘芳’從來都是人對花香的評價,而不是花留給自己的。”中年人毫不留情地嗤笑道,說完似乎是對少年人失去了興趣,當即也不再逗留,站起身叼著菸斗,頭也不回地就向村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