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剛剛落下去,車間裡的燈亮了。一排車床邊的零件放置區內,一堆加工好的工件在白色燈光的照耀下反射出銀閃閃的光。車床班組的對面,幾臺衝壓機熱情地“哐當,哐當”響著,機器前的工人都不說話,不停地往好像永遠都吃不飽的衝壓機裡塞進一塊又一塊鋼鐵。

這裡是建成不久的母司老爸的工廠,在車間最角落一片被鋼絲網隔離起來的矩形區域內,一臺銀灰色的牧馬人越野車此時被提升機頂著,懸在半空中,懸掛系統已經被拆得七零八落,紅色的減震彈簧和黑色的減震器整整齊齊地放在地上,四個35吋越野輪胎靠在牆邊,讓這輛沒有輪子的汽車遠看就像一頂漂浮在半空中的轎子。

牧馬人的底盤下面,滿臉油汙的母司小心翼翼地操作著一個小型電葫蘆,在一個穿著藍色工作服的工人的配合下,把剛拆下來好像一個大號啞鈴似的汽車前橋輕輕放在了地上。

“好了,”母司對工人說,“今天就幹到這兒。”

“好嘞。”工人笑道,“梁哥,我今天自己的活兒沒幹完,你要給你爸說一下啊。”

“沒問題。”

“明天還需要幫忙嗎?”

“明天下午要。明天上午我去上海拿升高套件,下午就開始裝,讓我的馬從明天下午起就開始發育。”

“好嘞。後天呢?”

“後天不用。後天週一我要去自己公司上班了,要下個週末再找你幫忙。”

母司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地盤,洗完手洗完臉,就開著桑塔納去二老婆楚楚家,心裡滿滿的都是幸福。

最近母司好事連連,楚楚幫他生了一個健康的女兒,雖然頗費周折,母司還是給女兒上好了蘇州的戶口。接著,透過母司軟磨硬泡,母司老爸在他的車間裡給母司劃撥了七百平米的一塊地方,在裡面裝了兩臺提升機,專供母司折騰他的車。母司一旦對一件事情發生興趣,基本上靠自己看書自己琢磨就能無師自通,母司在上海那家改裝店改過幾次車以後,就覺得改裝汽車完全可以自己做,可是以前沒地方做,現在老爸終於給了一個地方,母司就真的開始親自動手改裝自己的車了。

桑塔納開出廠區後右拐開了兩百米,在紅綠燈路口掉了個頭,母司隔著綠化隔離帶看了一眼老爸這個土裡土氣的新工廠,卻覺得特別滿意。

從外面觀察德弗勒的新工廠,不管從哪一個角度,即便用的是上帝視角,你也看不到一塊磚或一塊混凝土,因為整個建築被銀灰色鋁合金板和藍色玻璃幕牆完全包裹著,在陽光下看起來熠熠生輝。可是從外面觀察母司老爸的新廠房,即便使用不銳利的凡人視角,一眼看去全是塗著外牆塗料的混凝土,看起來當然比較土。可是,因為這棟廠房的一個角落裡,有一塊母司自己的地盤,此時用母司視角觀察,這棟土裡土氣的廠房在夜幕下就變得非常美麗。

母司老爸在蘇州的新廠房建好後,母司做了一個夢,夢見老爸工廠門口的那一長串廠名換成了兩個大字——車庫,夢見車間裡都是精良的裝置和工具,夢見長長的圍牆下,停了一長排各種品牌、各種型別的汽車,這些都是自己低價收購進來,打算親手進行翻新或改裝的二手車。做完了這個夢,母司就跟老爸磨,老爸就在車間裡給了母司一塊地。

第二天一早,母司就去那家位於上海閔行的汽車改裝店,拿自己訂的一套牧馬人4吋升高套件。車開到改裝店時,母司突然發現,店門口等待服務的改裝車在街邊排起了長龍,自己連停車的地方都沒有,便只好把車停到了遠方,然後步行進店去找店老闆老紀。

在店裡找到老紀,母司笑道:“你們店生意怎麼這麼好?搞得我都想開家改裝店了。”

老紀卻嘆一口氣說:“好什麼好啊,這恐怕是最後的輝煌啦。”

母司納悶道:“什麼最後的輝煌?”

老紀表情嚴肅地說:“門口排隊這些車,都是要改回去的。”

“改回去?他們改回去幹什麼?”

然後,老紀就告訴母司,中國頒佈了新的法規,從此禁止進行車輛改裝,連越野車上裝個絞盤都是違法的。這個噩耗,極大地抵消了楚楚給母司生了個女兒,以及老爸給母司生了個車庫的喜悅。

“現在上海很嚴啦,只要看到改裝車,一律拖走,先拖到停車場,交停車費,然後罰款兩百塊,叫你全部改回去。”老紀說。

“這麼誇張啊!”母司感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