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丁走出東八樓,走到女生宿舍樓下。

天空中漂浮著鉛灰色的雲朵,剛下過一場暴雨的天似乎又要下雨,空氣中的潮氣越來越濃,宿舍門口的“男生止步”依然醒目。

甄語下來後,丁丁打了個招呼,就呈上了那本雜誌。那封丁丁多少個日日夜夜的心血才凝聚而成的一封信,夾在雜誌裡,一頭露在外面。

接過雜誌一看,甄語就全明白了。

“雜誌……還給你。”丁丁的臉微微泛紅,“呃……請你看一下,明天見。”

丁丁轉身走了,回到宿舍,如釋重負。

第二天上課時,丁丁好幾次偷偷觀察甄語,但是看不出任何答案。丁丁這時覺得,司馬懿的“深不可測”,都比不上甄語的“深不可測”。

丁丁終於給甄語寫了一封措辭優美的情書。畢竟丁丁在甄語身邊做黛玉葬花狀、玉女捧花狀等奇形怪狀已經有一年,可與甄語的關係卻一直沒有明確。傳說朱鬥妍和李向紅這一對的關係,已經深不可測,丁丁卻連甄語的手都沒有拉過,他就越來越沉不住氣了。初時,丁丁想甄語這麼聰明,不會不明白自己的意思。可時間一天天過去,甄語始終沒什麼表示和暗示。丁丁漸漸意識到,方自歸在大槐樹後面與盧莞爾瘋狂接吻,然後帶著滿足的微笑,最晚一個回到宿舍的狀態,那才叫戀愛。自己這種狀態……必須要做改變了。

丁丁下了表白的決心後,在自己腦海裡反覆模擬過表白的場景,就好像大戰前需要進行軍事演習。然而一到那個關鍵時刻,丁丁就感覺自己的舌頭,像是壓上了千斤重擔。

丁丁終於意識到,表白的勇氣不是一種簡單的“氣”,“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的那種“氣”,在這種場合全用不上。對丁丁來說,面對非常喜歡的女生說“我愛你”,比動手打一個非常討厭的人,難度要大得多。

幾次鼓起勇氣又洩氣後,丁丁決定放棄口頭表達,寫一封信。

丁丁搞了一本情書大全,借鑑了這本書裡最優美的句子,寫了一封給甄語的求愛信,夾在了那本雜誌裡。

等待甄語答覆的過程,並不好過。白天上課丁丁看不出任何端倪,晚上在同一間教室上晚自習,答案就必然要揭曉了。這晚甄語款款而來,在忐忑的丁丁身邊坐下,小聲說:“我看了你的信。謝謝你對我的厚愛,但是,我覺得我們還是做朋友比較合適。”

丁丁只覺得腦袋裡“嗡”的一下。

甄語當然早明白丁丁圍在自己身邊是什麼意思,然而遺憾的是,她覺得和丁丁在一起,從來沒有過來電的感覺。帥氣和有共同語言這兩大原則,是甄語愛情航線上的燈塔。對於傳統中國流行的“門當戶對”,以及當代中國流行的“傍大款”,甄語倒沒太放在眼裡。然而這兩大原則,對丁丁來說卻都是利空。

就在丁丁腦袋嗡嗡叫時,甄語又大大方方地說了一句:“我相信你能找到更好的。”

丁丁對錶白沒有經驗,可甄語對於拒絕,經驗非常豐富。丁丁只一個回合就潰不成軍了。

與方自歸和阿遠的情況不同,丁丁其實是沒有競爭對手的。丁丁被甄語拒絕,證明情場與市場確有不同。在經濟學意義的壟斷市場上,沒有競爭對手就可以在市場上戰無不勝,但在情場上就不一定,因為美女,看起來比經濟學意義上的普通消費者,確實複雜得多。

阿遠騎車出了校門,拐上了通向上外的路。

天空中漂浮著棉花糖一樣白色的雲朵,阿遠融入到一條腳踏車的滾滾洪流中。炎熱的天氣雖然讓人有些心煩,空氣中的快樂氣息卻越來越濃。阿遠腦海裡出現了菲菲的倩影,卻把此時還在一零一宿舍裡的老鄉的影子,拋到了九霄雲外。

已經是五天半工作制了,菲菲的檔期應該寬裕些才對,可阿遠卻連續幾個週末沒搶到菲菲的檔期。既然這週末又沒搶到檔期,阿遠想想無事,便修書一封,邀請在上大唸書的一箇中學同學到工大玩。於是,阿遠的這位江西老表同學這天就悲劇了。

老表興高采烈地找到阿遠,跟阿遠才寒暄了幾句,突然從走廊裡傳來東八樓老樓長那熟悉而略帶沙啞和磁性的吆喝聲。

“一零一任行遠電話!”

老樓長磁性的聲音在樓道里迴盪,阿遠聽見了,大叫一聲:“任行遠在!”

阿遠於是對老表說:“你先坐會兒,我去接個電話。”

江西老表非常可愛,阿遠走了以後,老表那張嘴一直沒閒著。他先是拉著阿遠上鋪的丁丁聊天,什麼你們宿舍怎麼這麼大?你們學校的大排大不大?……滔滔不絕,一刻不停。丁丁還處於被甄語拒絕後的低谷之中,對宿舍和大排大不大之類的問題,提不起興趣,所以回應不甚積極。於是老表接下來,把目標對準了正在宿舍裡的老夏,從阿遠的戀愛史聊到了中國歷史。老夏覺得老表有趣,願意敷衍他,於是兩人東拉西扯起來。

老表和老夏聊著聊著,阿遠終於打完電話,手裡拿著兩罐八寶粥回來了。

老表有些詫異,心想我大老遠跑來,哥們不會招待我吃八寶粥吧?正想著,阿遠居然就把八寶粥給老表遞了過來。老表無奈,只好雙手接粥,以示鄭重。

“你回學校吧,我突然有點兒急事。”阿遠說。

老表的話癆病,被阿遠的兩罐八寶粥立即治癒。此時的老表說不出話,只想吐一口血。因為老表響應阿遠的召喚,騎腳踏車騎了一個鐘頭從閘北哼哧哼哧騎到楊浦,屁股沒坐熱,話沒說幾句……對於一個話癆來說,話沒說幾句肯定是個沉重的打擊……沒想到阿遠竟然說出“你回學校吧”這樣沒天理的話。

看到老表的表情,阿遠趕緊補充說明:“愛情的召喚。理解一下,理解一下。”

老表見大勢已去,只好豁達道:“沒關係。愛情上的事兒,都能理解,都能理解。”

“這次不好意思,下次好好請你。我趕時間,先走了哈。”說完,阿遠一溜煙兒,消失得無影無蹤。

狗子看見手捧一對八寶粥,一語不發,大河上下,頓失滔滔的老表,只覺得好笑。狗子又想起那日自己駝著阿遠去和菲菲約會,阿遠塞了一包瓜子,把自己打發到一個遙遠的被愛情遺忘的角落,便生出同病相憐的感情來。

“還沒吃晚飯吧?我帶你去食堂吃飯。”狗子對老表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