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洛錦抱膝縮坐在床頭,童溫祺坐在不遠處的桌子前,他講述這些事情的時候一直低著頭,他害怕看見童洛錦的眼神,他不知道自己想得到她什麼樣子的反應,但是他思考過的她可能會出現的每一種反應都讓他十分畏懼,所以乾脆將自己埋起來,直至講這個故事講完。

童洛錦全程也沒有抬頭,甚至是面無表情地注視著自己的前方,聽到前世裡自己的親人離去的經過的時候,她的眼中劃過一滴淚珠,落在膝蓋上,很快便找不見了。

他們兩個相距不過咫尺,卻好似隔了千山萬水。

“後來呢?”童洛錦啞著嗓子低聲問。

童溫祺抿起唇:“後來我對當年的真相產生了懷疑,這麼多年我一直將老爺殺害了我全家這件事情當作堅定不移的事實來相信,但是從來沒有真正的去了解過當年的細節。後來我想,或許我是錯的。”

“不是這個,”童洛錦側過頭,將半張臉貼在自己的膝蓋上,視線若有似無地落在童溫祺身上,“我是問,你呢,後來你怎麼樣了,你為什麼會來到這裡。”

如果說她的重生是因為前世的死亡,那麼童溫祺呢?如果他在前世裡活得好好的,怎麼會來到這個世界呢?

童溫祺的脊背僵硬了一瞬間,他快速地回答道:“我……我一切都好。”

“童溫祺,我有沒有和你說過,我很討厭你騙我,”童洛錦根本不相信他這樣含糊其辭的話,她乾脆直截了當道,“你死了,是不是?”

童溫祺的眸子瞬間黯淡下去,他的聲音極低極低:“嗯。”

幸好房間裡足夠的安靜,才能讓童洛錦聽清楚他說的是什麼。

童洛錦問:“為什麼?”

童溫祺沉默不語,童洛錦再次問道:“為什麼?”

“為什麼?”童溫祺閉上眼睛,嘴唇微微顫抖:“阿姐不在了,我怎麼能活下去。”

在他埋葬了童家眾人的當天晚上,他就在童洛錦的墓碑前自殺了,他本來以為到了黃泉路上,也許能遇見童洛錦,追上她,向她道一聲罪,但是沒想到上天如此憐憫他,讓他一睜眼回到了一切事情剛開始的時候。

他還沒有遇見童洛錦,他還有機會遇見童洛錦,他還有希望改變所有的事情。

只是他在遇見童洛錦的第一天就發現,事情變了許多,他認出了童洛錦也是重生的,而且對他有怨有恨。

但是沒有關係,他會一直陪在童洛錦身邊,前世裡他們錯過了太多,這一世他認清了自己的真心,即便是童洛錦怨恨他,他也想要與她安安穩穩地過完這一生,拿這一生來贖上一輩子的罪。

只可惜天不從人願。

他起身,走到童洛錦面前蹲下,鼓起勇氣將手心搭在童洛錦的手背上:“阿姐,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這一輩子的童溫祺好像格外愛哭,眼睛總是紅紅的,眨一眨眼睛,豆大的淚珠就落下來了。

童洛錦合上眼睛:“你是不是已經知道了當年的真相?”

童溫祺遲疑了一會兒,有些低落地“嗯”了一聲。

童洛錦道:“什麼時候知道的?”

童溫祺道:“上一世邊有一些猜測,但是不敢肯定,但是這一世的事情串聯起來,我便肯定了七八分,直到之前見了霍成剛,才終於肯定了我的猜測。”

童洛錦問:“是誰?”

“……田旭榮。”

提到這三個字的時候,童溫祺的表情難免是痛苦又掙扎的,他雖然自小被送進童家,不如秦子敬那般與田旭榮關係親密,但是在他的認知裡,田旭榮是他最親密的人,也是他為數不多的親人之一,甚至比秦子敬還要讓他信任,所以有朝一日信仰崩塌,那種劇烈的衝擊幾乎讓他痛不欲生。

上一輩子田旭榮執著的要殺掉童家所有人,並且將童家翻了個天翻地覆之後並沒有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田旭榮表情上流露出的偏執讓童溫祺心驚,那種表情太陌生了,他追問田旭榮到底想找到什麼,田旭榮卻閉口不言,他的執拗讓童溫祺不僅懷疑起他的目的來,他籌謀了這麼多年,到底是真心實意地想為姐姐和姐夫報仇,還是想找到那所謂的秦家丟失的至寶呢?

但信任開始有了裂痕,其他的一切都變得有跡可循,為什麼田旭榮既然肯定是童家人殺害了姐姐一家,卻不報官不復仇,而是將親外甥鬆緊童家尋找丟失的東西,難不成這東西比報仇更為重要?這麼多年童溫祺從來沒有親自了解過當年的事實真相,所有的一切都是聽得田旭榮的轉述,他從來沒有設想過的一個點是萬一田旭榮在撒謊呢?

童溫祺與童家人朝夕相處十幾年,對他們的品行也是有一定了解的,童老爺真的能做出見色起意、殺人奪財的勾當嗎?其實他是不太敢相信的。

這個疑竇一直縈繞著她,但是前世的他已經無心追尋了,童家人都不在了,童洛錦也離開了,兄長與舅舅並不信任他,他失去了所有活下去的動力,只想著一死了之。

來到今生,他心中對田旭榮有了忌憚,便不像前生一樣對他言聽計從,但是他還是想著相信田旭榮,萬一他的猜想是錯的呢?直到之前的追殺事件發生才讓他心中的懷疑越來越重,他們將蹤跡隱藏得十分巧妙,但是那些殺手怎麼會精準的找到他們的位置呢?唯一一個有可能暴漏自己位置的地方便是童溫祺寄給田旭榮的信,後來他們換了路線,他也不再寫信匯報自己的位置,果然刺殺就停了下來。

猜測得到證明,童溫祺既震驚又心痛。

他最信任的舅舅,其實一直在騙他!

童溫祺雖然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是當這些年他所堅持的事情被推翻的時候他還是產生了巨大的無助感,他的人生彷彿雪崩一般分崩離析,他信錯了人,做錯了事,天地就此顛倒,他彷彿在漫無邊際的冰天雪地尋找一條出口,但是舉頭四顧皆是一片白茫茫,沒有人、沒有路、沒有一絲生氣。

他似乎永遠也逃不出這片魔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