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內燭火明滅搖晃。

童洛錦的目光從童溫祺的傷口處錯開,她知道祖母一向不喜童溫祺,挑著他的錯誤折騰他並不是件稀奇的事情,而童溫祺也確實算得上是自己家的仇人,即便是被祖母責罰了也算不了什麼。但是不知道怎麼的,她的內心就是無比的焦躁,也許是因為童溫祺受罰是受她牽累得來的無妄之災,她覺得內疚了。

她覺得自己就像是一根扭把的麻繩,一邊想著童溫祺是個惡人,怎麼折騰他都是他應得的,另一邊真的見他遭受無妄之災又覺得心煩意亂,明明不是他的錯為什麼受罰的卻是他?

童溫祺看出了她的糾結,主動道:“阿姐,我無事,你不要擔心。”

童洛錦道:“誰擔心了?”

結果剛一說完,就被童夫人拍了一巴掌。

童夫人埋怨道:“你這孩子自己鬧出來的事情,卻讓小七給你受了罰,我看該受罰的是你才對。”

童洛錦還沒說話,童溫祺便搶先道:“阿姐,你也受傷了是不是?你抬手的時候比平時緩慢了些。”

童夫人這才想起童洛錦也是受傷的人,一下子只顧得上心疼了,也不再罵她。童夫人嘆了口氣,仔仔細細地問過童溫祺的傷,安慰了他好長時間才讓他好好歇著,自己拉著童洛錦離開了。在童夫人喋喋不休的過程中,童溫祺就一直乖順地聽著,偶爾抬起頭,視線溫和地掃過童洛錦,似乎在安撫她。

童洛錦覺得周身都十分不自在。

這種不自在一直持續到夜間,她一閉上眼睛腦海中就浮現出童溫祺那雙似墨如月的眸子,擾得她心神不寧。她實在是睡不著,乾脆翻身起床,去了院子裡踱步,院子中月色澄明,小廝僕人都已經睡下了,便顯得格外靜謐。

她漫無目的地走著,神色不屬,結果一回神已經出了自己的院子,站在了童溫祺的院子裡。理智告訴她應該立馬轉身離開,但是鬼使神差的,她沒有離開,而是在童溫祺的房門前站了許久。他屋子裡的燈火已經熄滅了,什麼也瞧不見,但是她就是那麼站著,自己也不明白在看什麼。

她心中笑自己荒唐,攏了攏披風打算轉身離開,卻聽見屋內傳來一陣急促的咳嗽聲,她凝神一聽,還夾雜著疼苦的喘息聲。童洛錦也顧不上想怎麼解釋自己在他院子裡的事情,高聲喊了兩聲童溫祺的名字,但是沒有得到任何回應,她來不及多想,直接推了一把房門,沒想到竟然直接推開了。

顧不得許多,她快步邁進屋子,就見童溫祺躺在穿上,臉色通紅,雙眸緊閉,覆了滿面的汗水,童洛錦伸手試了一下,觸手滾燙,

竟然燒得這麼厲害。

童溫祺鮮少生病,所以童洛錦的記憶裡從來沒有見過這樣脆弱又可憐的他,像是琉璃白瓷一般,一碰就要碎掉。

大概是現在天氣冷了,他又穿得單薄,在涼地寒風中跪上一天,寒氣入骨,這才發了燒。

這個時間不好找大夫,更不好解釋為什麼自己會半夜出現在童溫祺的屋子裡,但是更不可能眼看著他就這樣燒下去,童洛錦沒有法子,只得跑回自己的房間裡取了些散熱的藥和冰水來。等她回來的時候童溫祺的面色已經由紅轉白,只有唇色還依舊通紅,似乎能滴出血來。

他的雙唇緊緊抿著,藥粉怎麼也塞不進去,童洛錦費力地掰他的嘴,他的眉頭卻越皺越緊,似乎很是難受的樣子,嘴巴好不容易掰開了,他又無法吞嚥,藥粉灑在喉嚨裡,他咳得越發驚天動地,把童洛錦嚇得夠嗆。

掙扎中,童溫祺的手抓上她的衣角,童洛錦低下頭掰開他的手,在將他的手塞回被子的時候卻停頓了一瞬——他的手上帶傷,瞧著像自己用指甲掐出來的。但是他為什麼要掐自己,還下這麼狠的手?

折騰來折騰去,藥粉沒進到童溫祺肚子裡,童洛錦先把自己折騰出了一身的汗。

她四下瞧了瞧,來了主意,將桌上的茶杯取來,藥粉灑進茶杯裡,指尖沾了和了藥粉的水,然後摸在童溫祺的唇上。

也許是藥過於苦澀,童溫祺的眉頭幾乎要打結了,但是在童洛錦的指尖觸及到他的唇舌時他卻慢慢安靜了下來,甚至主動伸出舌尖抿了一下,童洛錦躲避不及,指腹觸上他滾燙的舌尖,她好似被火燙到了一般猛地站起身來,披風也滑落在地,她顧不及去撿,端著茶杯愣在原地許久許久,那股灼熱感從她的指尖一路蔓延而上,灼痛了她的心,灼亂了她的腦。還是童溫祺發出一聲痛苦的低哼之後才將她散亂的神志喚回來,她的視線落在童溫祺的唇角臉側,不敢多看,飛快地將藥水塗抹在他的唇邊,不知道是不是藥效起了作用,這次他掙扎地沒有那麼厲害了,讓她儘快地喂完了藥,並將他額頭上的冰毛巾收拾好,見他皺眉鬆開不少,她才匆匆出了門。

院子裡的冷風吹在身上,她才記起來自己的披風還沒有拿,又匆匆折返回去將披風撿起來,逃一般地飛快地回了自己院子。

直到天色乍明,她才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不出一個時辰,就被黃鶯喊醒了。

另一邊,童溫祺從一個混沌的夢境中醒過來。

他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中的情景都好似是罩了一片白霧,空朦朦的,他看不清楚。但是依稀記得一雙含水凝露的眸子,一截白玉骨一般的手指。

他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唇角,似乎還能感受到殘留的溫軟與灼熱,像三九天裡置身溫泉中沉浮。他狠狠合上眸子,壓下胸腔中沸騰的熱浪與滾燙。

好半天,才起身下床。

童溫祺的腳踩在地上被硌了一下,他垂眸瞧了一眼。

只一眼,便引得他思緒翻湧,雙目赤紅,他幾乎是有些顫抖地彎下腰去將地上的東西撿起來,如獲至寶一般地捧在自己的手心裡。

那是一枚不算大的平安扣,冰種和田玉髓製成,墜著金線流蘇。

童溫祺認得,這是童洛錦的東西。

他忽而眸色深沉地望向房門,走進探查一番,而後笑出了聲。

昨夜裡,她來過,是不是?

那個似真似幻的夢境,也不全然是假的,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