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前日在病床上陷入昏迷,抱著自己痛哭懺悔的二郎?

他近來回想起開山立國的每一步,總是想在坐鎮中樞和浴血奮戰的天秤間找到一個平衡。世人都說次子驍勇,開疆拓土是為首功,可是他卻總覺得,大兒子坐鎮機樞,力保根本,同樣功不可沒。

廢立廢立,難道國本之事,就是上嘴唇碰下嘴唇那麼容易的事情嗎?

首先從個人論,老皇帝就願意廢立。除了他對兩個兒子的感情同樣深厚,就說比功勞,都說打仗功勞大,可是鎮守後方的除了太子,還有他這個皇帝。如果非要承認二兒子的軍功要高於大兒子的政績,那豈不是也把他這個皇帝的作用比下去了?

拋開這個有些自私的想法,為了國家,他更不願意擅行廢立。前隋的楊廣繼位,修運河,徵高麗,好大喜功,為了證明自己比哥哥更強,把整個前隋天下都斷送了。

如果他把二郎扶上來,新國甫立,百廢待興,次子本又是個要強的主,難道他不會重走楊廣的老路,為了證明自己,再把大唐斷送咯?

想來想去,老皇帝還是那個決定,儲位不能動。

可是幾個兒子也得保全。歷來天家薄恩情,皇室手足相殘的故事從春秋戰國就沒斷過。到了他這,總得給孩子們想一條出路。

一條讓長子和次子相互保全的出路。

他本以為讓次子去洛陽會是這樣一條出路,可是裴寂、封綸、蕭瑀、陳叔達等老謀士們不管站在哪一方的立場,都不同意。

惆悵間,老內侍趙雍捧著一個錦緞匣子上前道:“陛下,太史令傅奕有密奏上呈。”

傅奕?老皇帝眉頭一皺:“天象?”

老皇帝開啟密奏,本來已經緊湊成倒八字的眉頭,漸漸擠成了一個“川”字。

“開窗!”

老皇帝拋下奏摺,走到窗邊,可是此時他哪裡還能看得見太陽,天上只有一輪殘月。

“今日白天,日頭可有異常?”他詢問老趙雍。

老趙雍不敢沾惹是非,連忙回答:“沒注意,也沒聽說有異常。”

老皇帝有些懷疑的搖了搖頭。

一年內,不,準確點說是不到一個月內,天上三次出現主張“變革”的天象,難道老天這是在提醒他,大唐的儲位所託非人嗎?

他拿起傅奕的奏疏,接著往下看。可是越往後看,老皇帝臉上的神情愈發凝重。

老趙雍冷眼旁觀,從天子那快要將奏疏捏碎的漲紅手指上,讀出了不祥的預感,他還以為是自己的行為露出了馬腳,連忙屏氣凝神,祈禱龍之怒火不要燃及自身。

“反了!真是反了!”

老皇帝突然大喝一聲,所有內侍無不繃緊了神經。

“好啊,好啊,一個天象罷了,太史令奏報不夠,他秦王府竟然在坊間四處傳播!”

這正是白天趙雍看到密奏內容後,汗毛倒立的原因所在。

傅奕奏報天象,即便有所偏頗,也無傷大雅。

可是奏疏裡竟然說,坊間已經流傳開太白經天是秦王主天下的流言。

這可是逆龍鱗的大忌啊,誰敢沾惹?

老趙雍喉頭一緊,不由得嚥了口口水。

“朕還沒死呢!他就急著要主這個天下!啊!”

太監們哐噹一聲,全部跪倒在地,彷彿皇帝罵的是他們一樣。

“趙雍!”

老內侍連忙答道:“老奴在……”

“去!去!拿著這封奏疏去天策府,問問朕這個雄心壯志的兒子,宣揚天象到底是何居心!想什麼時候來主這個天下?他是又要如何處置朕?”

奏疏被天子同龍案上一把甩出,正好打在老太監臉上。趙雍不敢怠慢,答應了一聲,捧著已經被捏變形的奏疏趕出殿門,就在快要踏出殿門的一刻,老皇帝突然叫住他。

“等會……”

老皇帝不是要收回成命,而是更加怒氣衝衝的說道:“讓京兆都督劉弘基帶人跟你一道去!”

劉弘基掌管長安戍衛,讓這個武夫帶人跟著去傳旨……老趙雍嚥了口唾沫,只覺得手中的奏疏燙的像是一塊火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