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坐落在長安東北角的市坊已經響了三遍閉市的梆子聲。可是排隊買糧的百姓仍排滿長街,不願離去。

今年秋天關中大豐,糧價只有往年的七成。同時隨著關中安穩,每年有大量的人口自偏遠的隴西、武都和天水等地湧入長安、繁衍生息,關中的糧食市場需求愈發旺盛。店裡的生意前所未有的好起來。

已經八十歲的老東家餘老翁穿著帶補丁的舊衣,望著裡裡外外奔走忙碌的兒子,高興的合不攏嘴。

商人們在囤積居奇這一點上早就達成了共識,按照行規,長安所有米店一天只賣五十斛糧食。

可是咸亨米店是個例外。因為餘老翁早前五斗米教徒的身份,店裡堅持每天多賣一倍,且低價賣給窮苦百姓。這早就引起了其他米商的不滿,但是官府破例默許了餘老翁的善舉。

這一是因為五斗米教的天師張魯五子皆封為侯,地位尊貴,二是因為該教教徒仍遍佈關中,為了前線穩定,官府輕易不會為難他們。

不過,官府只允許咸亨米店向窮苦百姓售賣摻了糠的粗糧,即便在西都長安,細糧仍是隻有權貴才配享用的奢侈品。

米店外,一隊厚甲軍士巡視而過。今天咸亨米店外面的隊伍稍微長了點,他們來看看有沒有人鬧事,好當做西蜀細作抓走審問。

見到甲士身影,百姓們開始小聲議論起最近城中的騷動。

據說最近幾天,民居閭里每夜有官兵抓捕蜀漢細作。時常能聽見沉靜夜晚裡突然爆發的雞飛狗跳和嘶聲哀嚎。起初還能聽見鄰居小孩被嚇出的哭聲,可是漸漸地,連小孩也不敢哭了。

朔風呼嘯席捲長街,卻冷不過百姓心中的恐懼。

“省著點吃啊。”餘老翁叮囑著面黃肌瘦的街坊,將快要見底的糧食倒入對方的破布麻袋中。

“爹,不能這麼賣啊,店裡的餘糧也不多了。”餘老翁身後,少東家餘承帶著夥計們從糧倉搬來了一點存糧。

很快最後一顆糧食也賣光,餘老翁安撫著失望的顧客們,許諾明日仍會開門售糧。

“東家,行行好吧,小人家中實在是餓的不行了。”

一個破衣爛衫的年輕人跪倒在米店門口,乞求東家良心的施捨。

“小兄弟,實在是沒有糧食了。如果真有困難……”餘老翁轉身取來一個木盤,上面是兩張只剩一半的胡餅。

“這些餅子是我父子今日的口糧,你若不嫌棄,權且帶去充飢吧。”

少東家餘承連忙阻止:“父親,這……天下哪有糧商捱餓接濟窮人的道理?你看看這長安城中,哪個糧商不是肥頭大耳,哪有你我父子這般清苦的!”

“你鬆手!”餘老翁喝退兒子,將兩張餅用用荷葉包好塞到書生手中。

“天師曾有訓誡,糧為百姓根,舍一糧能救一人,當為無上功德!”

少東家道:“那張氏一門五子列侯,哪裡在乎百姓疾苦,根本就是當年張魯為稱王稱霸籠絡人心的藉口。”

“逆子,竟敢如此非議天師……”餘老翁氣得連咳不止。

那跪地的書生見自己引起他們父子口角,也是面露難色,從懷中取出一卷書籍送到老漢手中。

“恩公善舉,小人無以為報。這是家父所傳文集,據說是文壇‘八駿’之一的王粲親筆手抄。小人一直帶在身上,不敢變賣。今日為報答恩公,特以此為報。”

餘老翁接過書籍,開啟一看,書頁皆是上等左伯紙裝訂,上面一列列雋永的漢隸小字一看便是出自名家之手,此物之貴重可見非常。

“哎呀,過了,過了,此物老夫斷不能收……”

說著,餘老翁便將書籍塞回年輕人手中,而年輕人的臉上竟是一陣錯愕。

“恩公,請再仔細看看此物,確實是價值連城的寶物……”

“就是因為太過貴重才不能要。這兩張餅若能供你餬口已是無量功德……再說既是你祖上之物,擅自送人豈不是不孝……”

“恩公,此物貴重啊,請再仔細看看……”

見二人爭執,一旁的少東家湊了過來。他的眼神掃過那書籍上的文字,頓時亮了起來,不顧老父推辭,一把將書籍奪過,接著油燈仔細讀起來。

“逆子,還不快還給人家!”餘老翁呵斥道。

良久,少東家的眼神從書頁轉到書生臉上,冷冷問道:“尊駕可是南方人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