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刀師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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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伏漸進,苦熱更甚,蜃樓上方日日繚繞著淡薄水霧,將毒辣日頭稍作阻擋。小妖們閑暇時間都聚在流水邊,只求一刻清涼。

謝真住進無憂的水閣已有小半月。每天的安排十分簡單,早起練劍,用過飯後稍作休息,待賴床賴到中午的二公子起身洗漱,下午陪他對戰,晚上則看些近年來的書。

無憂只讀閑書,院子裡收藏的都是些風月故事、仙妖怪談、太平遊記,謝真便從中揀著讀他想知道的東西。

十七年來,世間如故。

謝玄華的隕落固然是件大事,但死也就死了,別人日子一樣地過。他的師門瑤山一如往昔,新掌門封雲行事得宜,仙門對其多有稱許。妖族這邊,他知道的三部主將死了兩個,深泉林庭的王也換了一代,這新王他還很是熟悉。

他早就聽了許多祈氏的傳言,卻總無法將那個令三部眾人生畏的新王,與他認識那個跳脫慧黠的少年聯系起來。

一別經年,果真已非昨日。

五師弟小裴的訊息,他仍未打聽到。往好了講,如果小裴從未與靜流部接觸過,就也不會因為青崖而和妖族沖突。青崖的靈氣上浮,是最近七八年的事情,小裴若是在那之前來的青崖,多半不會有什麼問題。

然而,除去這一線索,小裴行蹤仍然不明,尋找起來無異大海撈針。

拋開這些的話,為無憂當陪練的日子倒也不錯。

因為受不了被柴刀劈的丟人,無憂給他找來了一柄劍,名喚“欺霜”。劍身由寒鐵混合某種外海魚骨鍛造而成,鞘是綴滿繡線的白鹿皮,刃窄而長,在黑暗中會泛出珍珠般的微光。

對靜流部的二公子來說,這把劍雖貴,但也隨手就送了。他從沒見過謝真用過劍鞘,而是用鞣製過的魚鱗布裹著,背在身後,從不離身。

見那劈柴妖對禮物喜歡得緊,無憂不禁也有點得意。

謝真將那把昂貴的軟鞘塞進了箱底,不用問都知道,打造這柄劍的與造劍鞘的不是一人。這劍鞘除了華麗惹眼,就沒別的用處,想必造這東西的人單知道寒鐵與白鹿同屬寒性,所以搭在一起,卻不知這就像把兩個性子冷淡的人硬塞進一間房,除了讓他們面面相覷、氣氛尷尬之外,不會有別的後果。

欺霜此劍名貴,美貌高過實用,不過謝真連柴刀都能用,自然也不挑剔。

這把劍還有一個好處,就是與術法的靈氣相沖時,刀刃上泛起霜花,聲如碎冰搖響,煞是好看。謝真拿它砍“青花”時,靜室中團團冰霧,連熱氣都散盡了。

謝真覺得無憂這小孩說不定就是看中這點,才特意找這把劍給他的。

相處了這些日子,無憂給他的感覺並不算壞。這小公子嬌生慣養,和父親兄長關系疏遠,雖然身為靜流部主將的子嗣,謝真卻看得明白,他在蜃樓的位置其實有點尷尬。

謝真對施夕未也略有了解,這名大妖行事慎重,性子沉靜,絕不會感情用事。對於無憂,他似乎也沒表現得如何關愛,更多是盡些義務,讓謝真也猜不透這對父子之間究竟是怎麼回事。

無憂心裡大約也有這感覺,因而才時常惹事,想讓他爹注意到他。不過這段時間他的精力全都用在和謝真對練上,鉚足精神要在下次父親檢查功課的時候讓他大吃一驚,沒再出去招貓逗狗,倒讓照顧他的侍女守衛們鬆了口氣。

這一日靜室中,謝真一連砍去十六朵青花,收了劍,誠心道:“不錯。”

無憂靈氣耗盡,跌坐在地,眼睛亮晶晶地,口氣一如平常糟糕:“你懂個屁,你就是拿蠻力欺負我!”

他的聰穎讓謝真十分贊許,這段日子,他非但能一連使出數十朵“青花”,操縱之中也多了許多巧技,有了莫測變幻的氣象。

對練時候,也從被謝真隨隨便便兩下撩滅,變成了得一劍一個。

“今天主將就要來檢查我的功課了。”

無憂十分沒形象地躺在地上,歪頭看謝真:“阿花,你覺得他會滿意嗎?”

明明心裡在意的很,卻不肯叫爹,謝真也不是很懂這小孩的心情。他說:“在我看來,你進步不小。”

無憂眼睛一彎,嘴上還是嫌棄:“你看來有什麼用,主將眼光可是很高的。”

謝真聳肩,不置可否。

要他說的話,無憂每天只修煉兩個時辰,實在是懶到了姥姥家。這如果是他徒弟,別說睡懶覺,在把手頭那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想出來的招式修煉好之前,覺都不必睡了。

無憂渾然不知陪練正在默默批判他的閑散,他撥弄著腰上的金帶:“我的禁足就要結束了,如果這次主將同意,就能提前出去了。深泉林庭的使者後日就到,你可知道?”

謝真:“是有這麼一說。”

“哎,你是不是還沒見過王庭使者呢?”無憂興致勃勃地給他眼裡的土包子花妖講了起來,“王庭尚黑,跟咱們靜流部的青衣碧環不一樣,我是覺得我們這樣更好看啦。不知道使者會是誰,我小時候有一次來的是西瓊,他是新王提拔上來的,主將好像不是很喜歡他……”

還是個年紀不大的孩子,講起王庭也光顧著說些無關緊要的訊息,謝真耐心聽著,過了一會問:“靜流部大多穿藍,二公子為什麼喜歡紅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