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往矣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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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昀師兄,可還感覺有哪裡不適?”

景昀板著臉,看向對面靈徽那頗為關切的神情,一時間竟然分不清究竟是這小子特別能演呢,還是他真就是個實誠人。

記下各路仙門道友的來歷,跟他們打交道時心裡有數,也是景昀常做的一項功課。正清家大業大,門下弟子有的傲氣在臉上,有的傲氣在心裡,他都已經習慣了。

而靈徽年紀輕輕,在他掌門師兄面前十分得用,行事又頗為穩重,已經算是風評尚可。

但是景昀如今覺得這個評價說不得要打個折扣——居然還能若無其事地問我哪裡不適,難道不是你之前指使你帶來的那兩個探子襲擊我的嗎?!

“不礙事。”他生硬道,“只是事已至此,靈徽師弟不妨直說,我想你也不是為了取什麼卷冊才剛到巡訪到軒州吧?此地的怪事,不知貴派查明瞭多少?”

靈徽微微搖頭:“來此之前,軒州的事情我們並不知曉。但恰逢其會,不能坐視不管。”

這是不想留什麼話柄,景昀緊皺眉頭,心裡估摸著其中有幾分真假。

香爐上煙氣嫋嫋,這間屋中只他們二人,四面窗門前都有帳幕掛起,並不是在延地常見的陳設。別說弄清楚他被正清這幾個家夥帶到何處了,就連現在是哪個時辰,靠著被遮了好幾層的天光也無從判斷。

“正清打算怎麼管?”景昀終於開口道,“莫非是要派人進到這延國地界?”

“若有必要,也不是不能再調遣人手。”靈徽道,“但更希望景昀師兄能助我一臂之力。”

我?景昀不知作何表情。他扯了扯嘴角:“給貴派行方便,應該的事,自無不從。”

看出了他的敷衍,靈徽神色認真起來,說道:“能引得軒州一城凡人察覺到異常的陣法發作,在仙門中是何等嚴峻情形,想必師兄你也明白。”

景昀當然清楚。盡管他自己心中也是疑竇叢生,卻不願輕易被對方牽著走:“你這是斷定軒州的夜驚異象和宜德坊門有關繫了?”

“要不是景昀師兄同樣有所懷疑,就不會夜半去坊門探查了吧?”靈徽反問。

想起此前經歷,景昀臉色一黑,不悅道:“我初到軒州就聽到這些風聞,正待詳查。昨夜的事情你也看到了,是書閣中一名凡人被怪事魘住,方才遣我門下弟子到宜德坊調查。現如今還不知坊門中那些玉版的用途,就篤定是它導致的夜驚,未免太過武斷了!”

靈徽也不生氣:“所以才正要請師兄為我們釋疑解惑啊。”

景昀盯著對方那四平八穩的表情看了片刻,才道:“我便不說什麼虛話了,衡文在延地事務繁多,這等監修書閣、建築陣法的事情並非我主理。就算是貴派,也不會看到誰家一處未見過的陣法,就要登門問個清楚吧?”

靈徽坦然道:“閑事是要少管,可什麼才算閑事?正如前些日子,昭雲部興建圖騰塔,引得我仙門前去探查,此行自然不討妖族喜歡,但不弄清楚他們有何動作,總是於心難安。”

景昀怒道:“延地千年中原地界,焉能和妖部相提並論?”

“是不該相提並論。”靈徽點點頭,“桓嶺上都是昭雲部眾,有什麼麻煩也是妖部之內的紛爭,我等只需監察提防他們是否過界而已。延地,如師兄所說,正是中原腹地,凡人生息繁衍所在,稍有不慎,激起的事端就非同小可啊。貴派久居延國,更該明白這道理才是。”

景昀一時語塞,不知道靈徽這個出了名的謙謙君子,什麼時候說話也這麼不留情面了。

就在此時,屋門被叩了兩聲,就見靈徽立即起身,正了正衣冠,才去應門。那副嚴肅態度,比跟他說話時端正了許多,看得景昀大皺眉頭。

等見到來人時,他更是騰地一下從座位裡起來了:“昨晚就是你出手偷襲——”

走進房間的正是那兩名正清遊探,在宜德坊門下,他們著實是和景昀有過一場讓他印象深刻的不愉快會面。

如今在通亮的白晝中,景昀也能看清楚對方的模樣了,只不過看不看得清都無所謂,反正就是那種根本不在意會不會被看出來是易容的面相。

兩人之間的分別倒是很明顯,其中一人安靜老實,不怎麼引人注意,另一個麼……此前先是出手威脅,後來又把自己一擊倒地,景昀怎麼都不會忘記這家夥臉上那若有若無的嘲笑表情。

這人正冷冷看著他,一句回答都欠奉,臉上似乎寫著:那又如何?

景昀也確實不能如何,打又打不過,想據理力爭麼,人家都毫不客氣地動手了,看起來絲毫不像是會在乎仙門同僚顏面的樣子——正清以前明明挺講道理,怎麼突然這麼蠻橫起來,難道是在計較凝波渡上衡文的表現?

這事在景昀看來並非他能左右,也是夠冤的,可外人又怎會在意他們內部是怎樣不和,有什麼苦衷呢。

正當他僵在那裡,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靈徽及時來解圍了:“景昀師兄,先前事出突然,多有冒犯,師兄且莫動氣,慢慢說話。”

雖然半點不提要賠個不是的話,姑且還是給了個臺階,把景昀勸得坐下了。對面那冷淡無禮的正清探子則沒理會景昀,轉頭向靈徽道:“我們過午便啟程,稍後去安排傳訊吧。”

靈徽點頭稱是。景昀看在眼裡,驚疑於他竟無一句多話,全然是面對師門尊長的態度。靈徽此人年紀不大,輩分卻不低,對面這個正清門人究竟是什麼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