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雙徵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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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韻回到院前時,正見到一名書閣弟子滿頭是汗,從門口倒退出來。看到阿韻,他連汗也不擦了,連忙向他行上一禮,側身避開,請他先走。

要是在新宛,那些位列門牆的高徒自持身份,絕無可能對著阿韻這樣的記名弟子也禮數周全。而在這邊城,他無非也是借了景師兄的威風。

阿韻默默還禮,上前還未叩門,裡面景昀就道:“進來。”

天色已暗,屋內燈燭高照,案上淩亂散著許多卷冊,景昀端坐堂上,神色陰沉,不難想象剛才那名弟子是捱了多少訓斥。

然而還有個更倒黴的弟子還留在屋裡,他低頭站在桌前,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

阿韻只好裝作看不見,輕手輕腳地走過去,撿起那些掉在地上的書冊。看景昀兀自沉思,他又將帶來的提盒捧過來:“大人辛勞許久,茶也沒顧得上喝,方才師兄們奉上了當地頗為時興的涼飲,您多少也稍歇片刻,潤一潤口。”

景昀一臉煩悶,但大概也是罵得口渴,擺擺手示意他端上來。杯子裡的叫他一口喝幹,他隨手提壺又斟,一邊對那弟子斥道:“各地書閣,頭一件要緊大事就是監察妖族動向,你卻跟我說毫無所覺?”

那弟子囁嚅道:“可是,真的沒有啊。”

“你們明明有人察覺到了地動異兆,難道這地還能沒事閑著自己動不成?”景昀怒道,“既然不合理,那就不是地動,而是有人作亂!放著這麼件事情不去追查,還怎麼敢說是鎮守一方?”

弟子有苦難言,只好低頭扮起了啞巴。景昀平了平氣,大概是想到訓這麼個被推出來的倒黴鬼也沒意思,把人攆了出去。

阿韻這才上前來,把桌上那些散放的卷冊也撫平整理好。景昀頭痛道:“不用整理了,收一收回頭拿回給他們就是。沒有一點有用東西!”

“大人,為何說此事是有人在背後搗鬼呢?”阿韻問道。

他也是度著景昀或許想找人說說話,才這麼問。景昀果然沒有嫌他多話,難得耐心地解釋:“書閣中弟子察覺到的所謂地動,事後並沒有真正地動發生,倒更有可能是有人施術、設陣等等,碰觸到了他們的感知。往好了想,可能是有修為精深者路過當地,無意間為之,往壞了想,就是有邪魔在城裡暗中行事,圖謀不軌。”

阿韻心說,這事都過去了這麼些天,就算拎著他們的頭叫他們查,又要如何查起啊?

但他當然不能這麼講出來,只是道:“大人明察秋毫,想來此地的師兄們沒有那樣見多識廣,也沒覺察到那樣嚴重。”

“懈怠就是懈怠,這點眼力該有的。”景昀不悅道,“城中這夜驚之症來得突然,又沒旁的線索,正該把可疑事情先排查一番。”

阿韻低聲道:“正有一事要稟告大人,今日我在書閣中,確實發現了一點奇事,只是不知稱不稱得上可疑。”

“嗯?說來聽聽。”景昀還拿著卷冊。

“昨夜大人抵達書閣時,院中正有守衛發了魘夢,引出了夜驚之事。”阿韻道,“大人可還記得其中一名叫‘阿盼’的?”

“好像有叫這名字的。”景昀想了想,“他們身上既無妖氣,也無異樣,也沒什麼好說。”

“就是這個阿盼,我不巧見到他在正清仙師居處附近悄悄徘徊,按理說白日不是他當值才是。”

阿韻道,“我過去問他,他又不欲引起旁人注意,只說想要拜謝仙師的恩德。我見他言語中不盡不實,追問下去,發現其實他是疑心自己中了邪,想要求仙師為他驅邪。”

景昀頓覺無趣:“就是這夜驚症麼,那靈徽不是也沒從他身上看出底細來?”

“倒不止如此,再說我想著,他人就在書閣中,要找也該先找書閣弟子看看才對。”阿韻說道,“我設法問了一番,原來他說的中邪,並不是夜驚之症,而是一樁前些日子的舊事。他不敢向書閣坦白,才想著去外面來的仙師那裡碰碰運氣。”

說著,他看向景昀:“我見他口風松動,便對他說,若他並無罪過,大人會為他主持公道,此事是我擅專,不敢請大人恕罪。”

景昀道:“這有什麼,做得對,你接著說,他幹了什麼事情?”

看這件事被小小揭過,阿韻也鬆了口氣:“大人且容我細說……”

衡文的書閣在軒州是一等一的顯赫,官府中人也要對他們客氣有加。早些年,宜德坊那邊的坊門修葺,陛下念及軒州重鎮多年功勞,特地賜下鋪首銜環,為其增光添彩,這件事便是由書閣經手辦成。

阿盼一個小小守衛,自不知道當中有何內情,只是坊門修築時書閣全程派人監修,他們守衛也總被調動過去協助此事,每日吃灰挨曬,遠不及在閣中當值時輕省,搞得人人肚裡埋怨。

工事將要建成時,坊門徹夜燃燈,阿盼也在值守之列。就在最後那一晚,月過中天,他睏倦守在門邊,忽然瞥見一個如衡文弟子般的錦衣身影從門中走了過去。

那人袖手看著嶄新的門牆,並不出聲,周圍燈光煌煌,阿盼卻嚇出了一頭冷汗。他猛跳起來,驚動了對面和他一同當值的守衛,待到他想說自己看到了什麼時,那身影卻又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