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相問四)

======================

烏雲蔽月,山間昏黑,伸手不見五指。當那有別於風聲的抖顫傳來,群鳥立被驚起,紛紛高飛,徒留林木搖動。

一頭龐然黑影踏過落葉,朝著坡下奔去。雖只知疾沖,動作間卻不失靈巧,有枝杈橫在前方,便直撞過去,遇見攔路的巨石,則一躍而過。

對這片山林來說,它委實太大了些,只是趕路,也鬧得一程不得安寧。

那小村莊尚在數座山丘之外,黑夜不能對它有絲毫阻擋。鮮美的氣味不在林中,而是在它的記憶裡,像一條拴著鈎子的絲線,牽它向前。

再複雜的事情,它就想不清楚了,初開靈智的腦中翻來覆去就那麼幾樣東西。

白晝時,有幾個棘手的家夥前來挑釁,若教它捏在掌下,片刻就能搓得骨斷筋折、易於入口。不過它們逃得快,又有邪法,令它十分不安。

可惜了這個好地方。明明已經很識時務,只是偶爾一去,怎麼會招來這等麻煩?

最後吃一頓罷,吃了就走;再向南去,去大山深處。

風送來林中的氣息,各式各樣。腐朽的,甘美的,有的又像泉水一般輕柔。

一團辛辣的藥草味在山間遊蕩,徘徊不散。它疑惑地嗅聞著,不知是怎麼回事。

那是許多草木混雜的古怪感覺,有的屬於這裡,有的來自陌生之地。

直到越來越近,它終於知道,那裡面掩蓋著的是它熟悉的味道。

一道身影倏地從樹間穿過。其勢輕盈,但不見影子,蓋因此時天地俱黑,他不過是從一片暗處跳到另一片暗處。

他手持獵弓,一連三箭,箭箭射向妖羆巨大的身軀。才聞破空之聲,箭已發至,三箭之後,又是一輪射來。

妖羆咆哮一聲,發力急撲,那射箭之人早已蹤影不見。但他並未對準妖羆頭眼,是以妖羆不閃不避,任由那些箭矢落在身上。

它早被山民發箭射過,那東西連它皮毛都穿不破,根本無需理會。何況這次的弓手瞄也瞄不準,六支箭歪的歪,斜的斜,散著就朝各處落了下去……

嗤地一聲,焦味蔓延開來。

黑夜中剎那間騰起六朵火光。裹著靈氣的火焰一路延燒,在妖羆硬如鐵針的毛發上大片綻開。

獸類畏火,即使略開靈智也不得免,妖羆的身形骨碌碌滾向坡下,想要壓滅這些滾燙可怖的災厄。

那些火終於滅了,不曾引燃周圍的草木。妖羆並不知那是火中靈氣消散的緣故,它只知道自己受了傷,但遠不算傷筋動骨。

那是會邪法、能放火的人類。或許退去也未嘗不可……

可是那火不夠厲害。它察覺到了那個弓手的蹤跡,窸窸窣窣,朝著山上去,要逃了。

天性中的兇蠻佔了上風,妖羆緊緊跟了上去。

師弟伏身在蓋著枯藤的土坑裡。一點風吹草動都能叫他心驚肉跳,這夜晚的山林如一張巨網,纏得他動彈不得。

此刻他才知道,孤身去山中引那妖羆究竟意味著怎樣的艱險。換了他,他能記住來去道路麼?就算有了輕身符,他能比生長在山裡的妖獸更靈敏、更迅捷麼?

但他師兄就這麼走了,半點沒有膽怯。

……也可能有,不過沒叫他看出來。

他們預計了各種情形:倘若妖羆今夜並不出洞,那自然免於一戰;若被他們附以炎火術法的弓矢嚇退,師兄就會遠遠綴於其後,直到弄清它去往何地,棲身何處。

這兩樣都意味他要在此枯等整夜,但那已經是最好的結果。

最壞的結果,他會看到一道訊號——只此一枚的輝光法符,要是當初知道多帶幾張就好了。

見到符光從遠處升起,就意味著師兄失敗了,或命在垂危,或沒能引住妖羆,令它仍往山村去了。

“到那時,若仍有餘力,就向村中回援。”

師兄只這麼說了一句,但他感到那未盡之意……“不管怎樣,也不必來救我。”

思及此處,他緊緊抓住手中繩索,草線勒入掌心也不覺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