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草木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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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來咱們也有日子沒見了。”

“也沒多久。”孟君山應道。

“事是這麼個事,”霍清源道,“感覺卻不是那麼個感覺。”

兩人已離得廳中,隔著一隻小酒爐對坐。夏日苦熱,方才只是稍用過些飯,惱人的倦意已纏了上來,就如這午後的塵霧揮之不去。

這天氣自然不必再溫什麼酒。酒爐細看也與尋常不同,雕鏤卷雲的銀殼之中正飄出白氣,裡頭那一整塊的冰像是要從縫隙中溢位來一樣,撐得滿滿當當。

放在別處,是要將冰鑿得尺寸恰好,容納其中,眼下的主人卻顯然是不費那事,直接自己上手凍了一塊。

玉盤上託有琉璃壺,孟君山自己斟了一杯,清露金紅,入口滿是花果芬芳。

“過陣子打算做幾種去賣。”霍清源用扇子頂著下巴,端詳對方表情,“怎樣,你喝著如何?”

“不錯。”孟君山道,“也放了藥草?”

“對,我這方子可以吧?”霍清源得意道,“近來藥草著實收了不少,唉呀,賺得我都良心不安了……”

孟君山道:“看來你跟妖族那邊的生意,卻也沒受什麼影響。”

“師兄哪裡的話。”霍清源樂道,“我們的貨都是燕地老鄉給運來的,哪有妖族什麼事了?”

孟君山拿杯子指了他一下,也不禁笑了。

一時的沉默中,那股彼此都刻意忽視的尷尬勁又泛了上來。明知道有個話頭就在嘴邊,卻不能提。

霍清源一展扇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搖著。他看著倒是心緒輕快,只不知到底當真如此,還是故作無謂。

孟君山與他相識不短,對這家夥的滑頭也沒奈何。有些事情問都不能問:你們瑤山與王庭從那之後有沒有過聯絡?多半是有的。去的人又是哪個?見沒見過你們大師兄?

……他現下情形如何?是否平安無事?

凝波渡一面,旁人看到的或許是他一如往昔的瀟灑,孟君山卻不免想得更多。且不說他是怎麼從那個花妖變回了本身的,單就那個事涉天魔的斷言,就讓他憂心不已。

但就是現在兩人當面,他也有許多話說不出口。

思來想去,唯餘沉默。霍清源像是不願冷場太久,幹脆直入正題:“所以你此前過來,到底是有什麼事用得上師弟啊?是缺錢花了,還是沒地兒住呢?”

孟君山也不跟他客套,說道:“你們蘭臺會經營日久,更清楚些,跟我說說延國的情形吧。”

這不是他一開始要來的目的,卻也是個合適理由,況且他確實想找人聊聊這個。霍清源一聽就笑:“看來你也不光是遊歷到這,也有點正事要做嘛。”

當此時節,誰都知道他不可能真的還在閑逛,心照不宣罷了。孟君山道:“正事不正事的,隨便往哪一坐,都能聽到人議論。就是說什麼的都有,一時聽不出真假,我們仙門修士,對此也只是個局外人。”

他行走世間,大多時候都流連市井,除去忙他師叔婚事那樣的偶爾情形,甚少去與那些宮廷王侯打交道。這不僅是毓秀弟子的處事之法,按照他本心,也不愛去湊那個繁華熱鬧。

說到這裡,想起霍清源的出身,又覺得這個“我們”可能有失嚴謹。

霍清源見他神色,道:“可別看著我,我都離家這麼多年,後輩都沒幾個認得我了……但你也不算問錯人,商號正是最要和這些繁瑣打交道的。”

他摸了摸酒爐,裡頭的冰有些化了,潤濕了底座上的荷葉紋。他一面凝冰,一面道:“說是時局紛亂,其實有望大位的,也就兩家在打擂臺。本朝太子之位虛懸,乃是早年事端遺留,這當中慶侯雖無實名,但朝野多視其為正統,歸心者眾。”

孟君山道:“這慶侯好像年紀不小了。”

“不錯。”霍清源點頭,“如今風口浪尖上的梁侯,則是他那些弟弟裡最中用的一個,現下很受老皇帝的寵愛,把慶侯的風頭都蓋了過去,自然也有大批擁躉。”

“坊間傳言把梁侯的事跡編得五花八門,什麼都有。”孟君山想起之前逛街聽來的諸多八卦,“一會好像繼位鐵板釘釘了,一會又說他權勢滔天、翻手雲覆手雨,反倒是慶侯的風評樸實一些。”

霍清源笑道:“那你覺得他們兩個誰更像樣點?”

“又沒見過本人,我怎麼知道。”孟君山道,“但街上流言這般傾向,總要有人在背後推著,梁侯他無論是不想管,還是管不動,都不是什麼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