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皎潔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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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落日升,複又是暮色黃昏。

自凝波渡返回的妖族諸人,早先已悉數抵達芳海,按理說此行成果不凡,正當舉杯歡飲,然而此時的王庭卻是籠罩在一片詭異的安靜中。

不用說,這與那至今不見人影的殿下脫不開關系。

西瓊前腳安頓了隨行的三部使者,後腳就緊著收拾出使歸來的事宜,騰不出半點餘暇。最可氣的是,在他忙得頭暈眼花時,旁邊還跟著一個奉蘭,不停地問著“真的假的?還有這事?”

要不是他一根手指都懶得多動,真想過去給他一頭槌,兩個人一起撞暈了事。

正火冒三丈時,西瓊餘光一瞥,見到昭雲主將從門外溜溜達達地走了過來。

安子午手裡還提著一盒花餅,看著是來找西瓊聊天的。回途中礙於旁人不好多說,可是把他給憋得夠難受。

但他剛邁進門,立即就停住了,只因奉蘭那雪白長發的背影實在十分好認。

西瓊眼看對方要溜走,馬上拋過去一個刀子般的眼神。安子午無奈,只好走近來,清了清嗓子:“奉蘭大祭?我正有一事請教……”

奉蘭對這年輕的昭雲主將毫無戒心,輕輕鬆鬆就被哄走了。西瓊總算解脫,奮力整理完手頭的東西,交給兩名文書帶走,長長呼了一口氣,栽倒在桌案上。

不多時,耳邊又有腳步聲響,他有氣無力道:“又是什麼事……”

對方答道:“是我。”

西瓊瞬間彈了起來,正看到長明走到面前。

他盯著自家殿下看了片刻,目光不由得往門口掃去,暫時沒看到什麼人影,方才鬆了口氣。長明一挑眉,明知故問道:“怎麼?”

西瓊小聲道:“殿下,劍仙沒同你一起回來嗎?”

長明:“你也想和他比試兩招?”

西瓊:“……”

他相信自己的表情一定極為精彩,因為他看到殿下微微笑了一下。隔了片刻,他才意識到這是在說笑。

雖然殿下平日裡並非全然不茍言笑,但這還是叫他意識到,對方的心情真是相當之好。

就是這笑話不太好笑,還讓他後背涼颼颼的……西瓊糾結了一會,還是問道:“那他……知道阿花也在王庭嗎?”

長明:“……”

西瓊震驚地發現,自家殿下居然露出了一副“我剛想起這回事”的神色。更離譜的是,下一刻對方擺了擺手道:“此事無妨。”

到底哪裡無妨啊?怎麼想都不太妙吧!

西瓊已經開始想念奉蘭了。要是他還在這裡,大概就會用嘮叨讓殿下不耐煩,最後大家一起被掃地出門,這樣他就不用在這裡尷尬了……

他胡思亂想之際,卻見門前又走近一道身影。長明轉過身,說道:“不是說去看樹麼?”

“看完了。”對方回道,朝屋內看過來,“這位想必就是……西瓊大祭了。”

西瓊化形後很長一段日子,直到遇見如命運般改寫了他一生的殿下之前,都待在族人隱居的小村裡。

就算他們是本領不大的妖族,小心翼翼地躲在凡人的地界,也還是能聽到不少仙門與妖族的訊息。別人當個樂子聽過就算,他卻什麼都記在心裡。

或許他生來就與那些隨遇而安的同族不一樣,他腦海中彷彿有一架織機,總是一刻不停地轉著,把他看來的、聽來的諸事理得清清楚楚。

在那些傳聞裡,劍仙謝玄華是個繞不開的名字。雖是仙門中人,他行事卻有俠義之風,並不是那種一味自詡正道的死腦筋。縱是有意挑釁的妖族,若去找他比試,他也端正以對;而遇上傷天害理的邪魔歪道,從未聽說他避而不戰,每每都是迎面對敵,不留後患。

這中間有過多少兇險,旁人再怎麼也無法體會。只是這副胸襟,卻不能不讓人心生欽佩。

西瓊很有自知之明,一來他肯定不會去吃飽了撐的去找人家麻煩,二來他也不打算去做什麼要被討伐的惡事,謝玄華厲害歸厲害,應該也和他扯不上半點關系。看到族人的弟弟妹妹唸叨劍仙時,他還會腹誹對方太過幼稚。

但……世事無常,後來他也偷偷買過幾本玄華箴言收藏。隨殿下來到王庭後,他逐漸察覺殿下與劍仙的交情絕非泛泛,多年以來,執念竟似不曾稍減。

只是,斯人已逝,再多念想也是空寄。他倒沒有想勸的意思,因為這般事,這般人,的確是難以忘懷。

……總而言之,他發如上感慨的時候,絕對沒想過有一天劍仙會死而複生,會在眾人之前坦然自訴情衷,還會……來到他眼前,甚至能叫出他的名字。

西瓊貌似鎮定地起身相迎,只是不確定自己繞過桌案時有沒有同手同腳。

比起在凝波渡初見時的驚愕,現下又是不同。對方實打實地就是站在他不遠處,並非畫像,也不是幻影。

他以為見過一次總該平靜些,但這一刻,他好像又變回了家鄉小村裡遊手好閑的年輕妖族。那從只言片語、半真半假的傳聞之中拼湊出來的輪廓,如今就在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