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風面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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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洲陸雲險,湖光曠遠。你瞧那攬七曲川流,攜三山之奇秀,風止雪霽處,正是那群英際會之地,名喚作凝波渡……”

茶樓上,三面窗皆推得半開,樹影淡淡在窗紙上一印,往下便能看得到新枝上掛了花苞。屋中只見茶香,不見花香,但溶溶春意正如那搖曳的霞色,早已浸在了拂面而來的暖風中。

非年非節,日頭剛過午,城裡閑人縱多,平時茶樓裡也少有坐得這樣滿的時候。若是稍加打量,不難看出這些客人大多並非凡俗,當中有些還作了尋常打扮,有些則一望可知,就是那平日難得一見的仙門修士。

像是如今中間那一桌少年,許是哪個小地方出來的,大談旅路見聞,卻也青春可喜,引得旁人饒有興致地聽。

餘下那些,光是看著作派,也能大致猜猜來歷。衣冠鮮麗,面有矜色,約莫是正經門派的弟子;瞧著不大起眼,偶爾三兩一桌,低聲聊著的,多是遠道而來的散修。又有那被長輩帶著出來見世面的,帶著可疑奇門法器的,北地相貌又穿著中原衣衫的……種種不一,足令人大開眼界。

“——再就是那難辨出身,有意掩飾,叫人拿不準的。”

嘉木此時想起的,則是他師父講給他的最後一句:“就算不是妖族,也說不定是什麼邪門的修士,你務必要敬而遠之。記住你是去見世面,不是去找死的。”

他琢磨著,與他隔著一張桌的那人,究竟是哪一種呢?

這懷熙小城原非繁華之地,只因為近日間仙門中的熱鬧,才來了這許多人從此經過。他午間進了這茶樓,見角落裡還有一空位,過去坐了,本來壓根也沒多想。

嘉木其人,乃是燕鄉一名專習器法的修士。他門派名聲不顯,又頗為鬆散,自入道後他便跟著掌門師父打磨器法,經歷可說是毫無起伏,乏味透頂。他倒也知道,這未必是啥壞事。

但老在一處待著也不成,他素日最多也就是在輕雲舟市擺攤,這回師父遣他出來辦事,也就是因為他身手在同輩中算是不錯,就算打不過,跑也跑得掉。

雖是初次出遠門,好在他一路順利到了這中原地界,偶有小風波,就當是學些教訓,除了被騙了點錢,也沒別的波瀾……直到此刻。

他又要了一壺茶,藉著這機會,再次悄悄打量對面。

那白衣人靠在窗邊,出神地望著外頭,手邊的茶涼了也不在意。在一屋子各形各色的客人中間,他的打扮不算顯眼,只是戴了一張遮去半張臉的面具。要說出奇之處,就是那面具不留孔隙,渾然一體,不知對方是眼盲,又或是修了什麼奇門秘術。

煉器是嘉木的看家本事,吸引他的也不是人,而是那張面具。

他猜不出它用得是什麼材料,只見其薄而輕盈,雪亮如月光,上面的羽紋本應是雕刻而出,卻彷彿真正的羽翼一般交疊,幾乎要在拂過茶樓的春風中輕顫起來。

經手過無數器物,他對自己的眼光也有些自信,至少確信那不是用羽毛刷了點銀白染料做出來的。因而,他才見獵心喜,想認識認識做出這面具的人。

然而是否要冒這個風險,就另當別論了——尋常修士也就罷了,那面具上精巧絕倫的羽紋,叫他疑心人家是不是妖族;再加上對方雖不言語,卻帶著一股冷冰冰的氣勢,令他無端有些畏懼。

這直覺曾叫他躲開了不少麻煩,如今他左思右想,還是沒下定去搭話的決心。

那邊廂,高談闊論的幾人正說得熱鬧,連旁邊起先只是聽他們海侃的客人,也加進去聊了起來。

此處有茶無酒,但興頭上來,就是清茶也能喝得人面酣耳熱。仙門中難得一見的盛會在即,近來的諸般風波又接連不斷,哪怕是尋常修士,也都隱約感到那湧動的暗流,叫人半是憂心,半是躍躍欲試。

一個作遊俠裝束的年輕人眉飛色舞道:“那‘秋聲劍’上回找上衡文的二代弟子,已經過了三四日吧?傳說他最多不出七日,就會去找下個對手,這回豈不是要趕上仙門眾議……沒準他如今已到凝波渡了呢?”

“我前些時候聽過這人,還是在燕鄉那邊闖蕩,如今都已經挑上衡文啦。”另一人嘆道,“斷沒想到他有這般志氣。”

邊上一名少年好奇道:“秋聲劍?仙門有這麼一號人物麼?”

餘人便為他講起此事,原來這秋聲劍是近日仙門頗受矚目的年輕散修,無門無派,也不曉得師何人,只知道最初是從燕鄉那邊闖出了聲名,使得一手好劍,到處邀戰同道劍修。

起先是有輸有贏,因是切磋,姑且沒受什麼重傷。之後他越打越順,技藝也是突飛猛進地精湛起來,再無敗績,挑戰的物件也從燕鄉當地修士,漸漸變成了有名望的散修,往後更是劍指名門大派,開始約戰他們的弟子。

那些大門派直到這時才把他看在眼裡,卻有點遲了。他們自然也不願甘當踏腳石,無奈這散修帶著真本事,若只是切磋劍法,不論其他,確實罕有敵手;再者,如今不知多少雙眼睛盯著這人,派出前輩去壓他,也實在有失風度。

別的不說,要是“秋聲劍”在途中被人暗害,出了點什麼岔子,這口黑鍋在看戲眾人的心裡,少不得就得扣在被他挑過來的門派頭上。

放在平時得是個難得的奇聞,可惜現在大家多半更在意那仙門眾議與妖族的風波,這件事也就算餘興節目。

不過身為散修挑戰名門弟子,本就是喜聞樂見的噱頭,也有不少人關注著這“秋聲劍”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這豈不是叫人想起當年的謝玄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