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任先生那表情,像是受到了會心一擊,又拿她沒辦法。綠尾看了一眼謝真,想來是他沒法掩去的花妖特徵起了作用,她甜甜地笑了笑,也抽了一枝花給他,隨即翩然而去。

謝真看向手中,赤銅色的樹枝上掛著重瓣白花,當中裹著一點火紅的花蕊。這花他不能更眼熟了,就在不久前,途徑雪地的星儀還揪了一把這個花,讓他帶進了鑄劍池裡。

他原以為這花有什麼說道,結果當時星儀自己就把鑄劍池開了,並沒看出有何用處。

白狐輕咳一聲:“得了,還是我帶你去熱泉吧……”

“不勞煩,熱泉就不必了。”謝真道,“我自去打些水來,整理一下儀容就好。”

見他堅持,白狐也沒有再勸,帶他去了後院的池邊,那裡大約也是從別處引來的水源,水帶著一股淡淡的藥香,十分清爽。白狐離開前,謝真拿起綠尾送的花:“任先生,這花又是什麼?”

“這個?”白狐一揚自己手中那枝,“這個是歲杪,你在山中應該也見過吧。不到最冷的時候,它還不會開,這時節山裡野外也就只有這一種花了。”

謝真想起星儀在花枝上倒酒點火的事情,不禁問道:“可是有什麼寓意?”

“寓意啊……老一輩的才講究這個。光陰拋費,往事難追,一年之終見到這種花,取個追思往日的意思。”白狐無所謂道,“如今沒人在意,就是瞧著好看而已。”

謝真默默點頭,道了謝,白狐便先回屋去了。他就著池水,把身上沒掃幹淨的松針落葉仔細收拾一番,再重新系好外袍。

他胸前傷處雖已不再流血,浸出的血跡卻染滿了前襟,現在全靠外頭的冬衣遮住,不叫人見到裡面的狼狽。

不過,頂著一身血進到凡人的村鎮或許會引來官兵,可在十二荒裡,他覺得就算是頭破血流走在路上,也不會有哪個妖大驚小怪吧……

想是這麼想,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整理好衣冠,把海山原樣用布條裹住,進屋去找任先生。

盡管外觀樸素,木屋內還是佈置得十分精心,進門是點著火塘的廳堂,四周擺著一圈座椅,也有鋪在地上的軟墊,保準來客無論是人形還是原形,都能找到合適地方,舒舒服服地一窩。

白狐不在這裡,只見到桌子上擺了一套小碗,火塘上搭了一個鍋子,甜香味四散飄出,想是煮來待客的。沒經招呼不好貿然走動,謝真也就安心地在火邊坐下,等著任先生出來。

左等右等,過了好一會,西面的屋裡忽然傳來一聲巨震,接著是叮裡咣啷的一陣亂響,好像什麼東西給打翻了。

謝真下意識地一按劍柄,隨即收回手,站起身朝那邊走去。朝著西側的房門上,簾幕原本就捲了起來,在門前一看,裡面就一覽無餘。屋子像是用來教課的次間,擺著規整的桌椅板凳,還有幾個書箱書櫃。

繁嶺的習俗與中原不同,謝真也不知道哪間能進,哪間需要避讓,但這間至少不是主人家的臥房,走進去應該沒什麼事。他小心地穿過這一間,之後是一段拐彎的過道,再往前的門則緊緊閉著,剛才的聲響大概就是從這裡來的。

謝真在門上叩了叩,問道:“任先生?還好麼?”

“還……還行。”任先生的聲音有點鬱悶,“那什麼,齊老弟……不是,齊公子,你有空的話,可否來幫個忙?門沒鎖。”

既然主人這樣說了,謝真便抬起外面虛搭著的門擋,推門進去。

一踏進屋內,他就差點被沖天的香味燻得倒退出去。裡面大概是個庫房,到處堆著箱籠和袋子,四壁上都蒙著毯席,大白天的也一片昏暗,只有放在一角的提燈還有點亮光。一面牆邊的木架正倒在地上,看得謝真眼皮當時就是一跳——照他的經驗,這種架子倒下來,上面擱著的古物珍玩,杯盤瓶碗,估計都要遭殃。

但是定睛看去時,地上卻沒有太多碎片,只有不少木雕滾得到處都是,看來那架子上放得也不都是易碎的東西。只有一堆陶片看著是真的打碎了,中間流出的淡紅膏質被一隻水晶碗扣住,刺鼻的香氣依舊從中不斷溢位來。

白狐正苦著臉捲起掛毯,推開牆上的窗板,想要驅散這些香氣。謝真連忙過去幫忙,兩人分頭合力,把兩面牆的窗戶都開啟後,微涼的風終於卷進庫房,讓這濃鬱到讓人頭暈的香味淡去了一些。

白狐使了一個術法,讓風把香味吹走得更快一些,謝真總算感覺鼻子好受點了。他辨認了一下這個香味,總覺得有幾分熟悉,搜尋了一下記憶,不由得道:“這是始鳩香?”

“咦?好像是叫這個名。”白狐把灑出來的香料撥進碗裡,又拿了個碟子蓋住,“不愧是花妖啊,你對香料還挺熟悉的?”

謝真壓根不熟悉,不過前陣子長明在蘭臺會的鋪子裡買香料,他也聽了一耳朵的講解。始鳩香也在他們買過的香料之中,當時買來是幹制的樣子,眼前這個桃花色的膏質,應當是在油脂中浸製而成,一些地方的祠廟中會用來塗抹神像。

他說:“談不上熟悉,只是始鳩氣味霸道,一聞就記住了。”

“可不是,這下就更霸道了。”白狐無精打採道,“本來就是想把它從架子上拿下來,結果不知怎地那罐子就黏在木板上,氣得我使勁一薅,就……”

……就稀裡嘩啦了唄。謝真俯身在木架上一看,果然見到了一塊淡紅的印漬:“這種香膏倘若儲存不慎,溢位了一些的話,幹結之後就會把罐底粘住。以後封得嚴密一些,就無此苦惱了。”

“原來如此。”白狐肅然起敬,“齊公子真是見多識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