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聲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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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電光照徹天際,霹靂在濃雲中沉沉滾過,傾盆大雨隨後而至,灑落在這座已不複存世的古老都城中。

謝真經歷過的幾處幻境,沒有哪個是如現在這樣,才一進去就引發瞭如此聲勢浩大的陣仗。前一刻他還被自己的劍釘在冰臺上,眨眼間已經身在幻境之中的半空,與另一道身影一先一後地向下疾墜。

空中風雨如刀,滾滾雷鳴在四周狂舞,似遠似近,彙集到一處時,簡直震耳欲聾。來不及細思,謝真並指一揮,海山果真仍與他心念相通,當即躍空出鞘,一聲長嘯間,朝著空中另一人斬去。

對方幾乎同時反手揮出一劍,兩道劍風交擊,奪目輝光剎那穿破雲層,彷彿一道逆風而上,擊向蒼穹的閃電。

伴隨這一劍,謝真已經落到了地上,他的對手也如飛鳥般翩然落下,兩人相隔數丈,遙遙對峙。

大雨宛如重重疊疊的帷幕,將四下的景象隔絕在昏暗之中。雨水敲擊屋瓦,搖晃樹葉,這陣陣響動充斥在天地之間,壓過了其餘的一切聲音,使得這無限的嘈雜中,又有著無限的寂靜。

青石板路,流雲般曲捲的牆簷,他們此刻正立於一條長街之上。雨中路邊見不到一個行人,家家關門閉戶,僅有幾盞昏黃的風燈,遙遙在高樓上閃爍不定。

謝真左手持劍,另一手按在肩頭的傷處,那裡仍有血跡不住滲出。靈氣在他周身激蕩,使得風雨不近,但這處險惡劍傷就像在酒壇底裂了個口子,再怎麼想要封住,靈氣還是止不住地流出。

他此刻才知道,星儀那看似輕描淡寫的一劍,當中卻有諸般巧妙的後手。這傷在他神魂上,一時間不會要命,只會令他虛弱。失了先機,之後若是步步虧輸,免不得被從頭到尾壓在下風。

星儀想要的,當然不是幹脆利落地把他一劍砍死,必定還有別的用處。但倘若敗在這場神魂的爭鬥中,反被他利用去作惡事,那倒還真不如在這死了。

天邊又是一道電光劃過,霎時將兩人的身影都照得雪亮。謝真依舊穿著王庭的黑衣,看著更像是雨中的一抹幽魂,他對面的人則是白衣佩劍,豐神俊秀,神色清朗之中,又帶著一絲從容不迫的笑意。

雖有些不合時宜,謝真還是不由得心道,這情景放在別人眼裡,怎麼看都要覺得對面才是斬妖除魔的仙長,而他就是那個被除的……

今時今刻,星儀那總是掩藏在面具、化身或是他人皮囊下的真面目,終於在他面前現身。然而,他並不是第一次見到這張臉。

“果然是你。”他低聲道。

就如他猜測的一般無二,眼前所見,分明就是在白沙汀洞府那面鏡子中,與陵空談論鑄劍的材料好不好吃的那名劍修。

星儀稍一揚眉,目光在海山上掠過,隨之緩緩拔劍。

他腰間劍鞘如烏木般暗沉,但劍刃甫一出鞘,登時彷彿赤焰熔金,熠熠華光彙聚在那三尺劍鋒上,宛如一輪在雨中燃燒的烈日。

謝真失聲道:“朝羲?”

這把劍他怎會不認得?他以為事到如今,星儀就是從懷裡掏出一把大錘他也不會吃驚了,但無論如何也料不到,會在這裡見到朝羲。

他早就認定星儀多半做了什麼在陵空背後捅刀的事情,這人慣會搬弄人心,這會又拿出陵空的佩劍,無疑是飽含惡意,火上澆油。

星儀一轉手腕,劍尖斜指,他不催動靈氣,大雨便順著暗金的劍刃,如同淚水一般蜿蜒流下。他帶著些懷念道:“上次與你交手,真正的朝羲卻不在身邊。這回總算是趁手些了。”

謝真記得在七絕井下,星儀拿著的確是一道以金砂化成的劍,看著彷彿還未鍛造完成。哪怕是他,也沒法從那半成型的劍胚認出那是什麼劍,也就根本沒往這邊想。

只是,一看他這會拿著陵空的劍,他就忍不住怒氣上湧,冷冷道:“無恥之徒,多說無益……”

星儀一怔:“我怎麼就無恥了?”

謝真的“多說無益”卻真的就是多說無益,話音未落,森然劍勢已迎面而至。

紛紛灑落的雨水,此刻似乎也凝固當空。海山劍影化身萬千,交織的雨線宛如繡娘手中蠶絲,從當中被一劈為二,再分為四,那緻密的劍氣掠過時,將飛散為霧氣的雨水留在身後,化為一張天羅地網,朝著星儀當頭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