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行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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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翟歆這麼擺了一道,星儀又離開了片刻,回來時重又恢複了那氣定神閑的模樣,對謝真道:“見笑了。”

謝真確實很想笑,但看著這翟歆的臉,又怎麼都笑不出來。星儀兩指一捺,他雙腕上金環應聲松開,還沒等他活動一下手臂,那兩枚金環便往當中一碰,將他兩手牢牢地並在了一起。

總歸不再被捆在椅子上了,謝真也不管星儀還有什麼把戲,自顧自地站起身,左右轉了一轉,稍稍緩解了坐姿的僵硬。

星儀似笑非笑道:“你倒是挺自在。”

“哪裡自在了?”謝真奇道。

星儀望著他被扣在一起,彷彿戴著枷鎖的雙手,悠悠道:“見了不少落入下風時就覺得尊嚴掃地的修士,像你這般處之泰然的,並不太多。”

謝真心道現在哪裡是計較這個的時候,但也看出星儀這人慣以撥弄他人心境取這話總不會抱著什麼好心,便不答話。

星儀微微一笑,挨個掂了掂桌上的酒壺,還有一隻是滿的,便提了過來。另一手隨手把風帽往謝真頭上一罩,揮出一道金砂,將他捲住,越窗而去。

沒過一會,謝真就知道星儀那句“少吃點苦頭”是什麼意思了。

與來時趕路相比,這次他們飛得不高,堪堪越過林梢,然而空中寒氣凜冽,遠非在地面行走可比,不多時,謝真就感覺從裡到外都凍了個透。

德音大雪皚皚的山林在下方,猶如一片繚繞的雲煙,向後疾退而去。樹木枝葉落盡,梢頭滿是積雪,偶爾也能見到湖面結凍,綿延冰河如同曲折的銀線。縱使山勢有所起伏,四下裡也還是同樣景色,無從辨別道路,只知道大約是朝著西北而去。

被金砂卷著,一時無事可做,謝真默運靈視,只見胸中的靈氣繭還是老樣子,就連想呼叫些來抵禦寒意,也是難以做到。他不知這情形要持續多久,若是得花個十年八年的才能恢複,他就不奇怪為什麼蟬花的祖輩在外海混不下去了……

正琢磨著,他突然感到靈氣繭上微微震動,透出些許溫熱。

這繭並非真的絲繭,只是緊緊纏繞在一處的靈氣,然而此刻它卻彷彿抽絲一般,剝落了一條細細的紅線。一經落下,紅線便化為融融暖意,遊入他四肢百骸之間。

風聲呼嘯中,星儀訝道:“火行靈氣?”

四周一陣波蕩,謝真忽覺有幾顆金砂順著手背爬了上來,壓在腕脈上。他兩手被金環扣住,五指卻還能活動,順勢捏住了一顆,觸手冰冷,撚在手指之間時,仍能感到其中細小的稜角。

“這靈氣不是你的,”星儀自言自語,“從哪裡……罷了,多少也猜得到。”

謝真暗想,興許正是因那火行靈氣與他自身非出同源,沒有被靈氣繭全盤纏住,如今才有一絲散溢位來。

暖意自內而外,從胸口一直蔓延到指尖,盡管微弱,也如火焰般蓬勃不息。長明當初渡入的靈氣,在遠隔千裡的朔風中,仍舊於血脈中綿綿流動,為他驅散了沁入骨髓的嚴寒。

他彷彿聽到耳邊星儀輕嘆一聲,夾在流動的風聲裡,難以辨得分明。又過得不久,他們從半空降下,重又落在雪地上。

這是一處無甚特別的樹坡,不遠處地上高低凸凹,似乎在白雪覆蓋之下,還有著不少亂石。

星儀落下時,疾風吹開了腳下一片雪地,然後這地方人跡罕至,車轍腳印一概都沒有,貿然落地,恐怕積雪要直沒至腰。他負手而立,環顧四周,接著邁步到樹下,伸手去掃旁邊的雪堆。

積雪除盡後,現出雪下掩藏的一叢花木,色如紫銅的枝條上,一朵朵重瓣白花將開未開,只在花蕊中有一抹奪目的赤紅,宛如含著火焰。

謝真在一旁看著,也覺得好看得很。他從未見過這花,不過星儀既然特地在此停下,想必它們也有些來頭。

星儀折下幾枝花便停手,沒有將它們一掃而空的意思。他將花枝略作整理,遞給謝真:“拿著。”

謝真舉了舉還被扣在一起的手,剛想說話,那對金環忽然分開,反倒叫他有些驚訝:“這是什麼藥草?”

星儀:“是花。”

還用你說,謝真心道,我當然看得出這是花……問題這東西是做什麼的?但星儀並沒有多作解釋的意思,他只好接過花枝,抱在手中。星儀轉身道:“跟我來。”

他背對謝真,往雪地中當先而行。兩側積雪被無形之力推開,走在如此開闢出的一條通路中,恍如劈波斬浪。

謝真不會覺得對方就真的毫無防備,只是這麼一個背影在面前,叫人著實很想戳他一劍。他一面不停撥弄靈氣繭,指望叫它再放出些靈氣來,可惜徒勞無功;另一面,他留心著周圍的地形,最後忍不住問道:“你要往哪裡去?”

“鑄劍池。”星儀答道。

說話間,他們走出這片林地,兩側雪峰突兀,山谷已赫然在前。

謝真猜測過這連星儀都稱贊不已的鑄劍池是什麼情形,或許是巍峨殿堂,又或是奪天造化的奇觀,然而如今一看,這山谷中只有一片寂靜的冰湖,沒有半點由人開鑿的痕跡。

湖面十分寬闊,他遙望湖心,以為星儀這動不動就化身金砂,四處亂飛的,此刻就要捲起他直飛過去。未料到,星儀撣了撣衣袖,便率先踏上了冰面。

湖水凍得十分結實,冰面上並無積雪,走在其上也不覺滑溜。謝真低頭看去,微微泛藍的堅冰極為清透,透過少說有數尺深的冰層,隱約能看到冰下有幽深顏色,不住參差變幻。

他目光到處,忽見冰下的色彩驟然攪動起來,凝聚出一柄劍的虛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