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行(一)(第1/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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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雪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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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下了兩日兩夜,第三天漸漸停了,終於現出蒼白的日頭來。天色仍舊泛灰,然而濃雲散去,複又顯出其高曠,山林間萬籟俱寂,正是朔風如刀。
滿桌一早起來,已經將客店門上板子卸下,這會灶間柴火升起,她邊拾掇些臘味,邊把酒燙上。她家男人帶著兩個孩子,把路口的雪鏟下去,姑且清出一條道。
從這家小小的客店往東,山腳下數十上百裡人跡少至,卻也有許多山民村落,這片地界在中原人之間也跟著當地土語,稱作“德音”。
河水每年封凍後,來往經過的車馬便漸漸地少了。從中原到此地路途遙遠,入冬後更是滴水成冰,尋常旅人往往要等來年開春,才會踏著融雪到訪。而在這時節依然北上的行商,多是為了珍奇的毛皮與藥草。
哪怕是土生土長的德音人,輕易也不會在這幾個月上山。嚴冬時山上酷寒難忍,積雪下看不見道路,一腳踏錯陷進雪坑找都找不到的事情也常有。即使冬日裡猛獸大多蟄伏,依然有許多想不到的兇險,令進山無異九死一生。
不過,客店老闆娘滿桌就喜歡這樣的商隊。趕在這時進山,若非有功夫傍身,也是悍不畏死之輩,走的是大買賣,手頭也不吝嗇。一年到頭最好的酒,正等著在這時候挖出來,絕不愁賣不出去。那些練家好手,又或是技藝精熟的獵戶,常常不問價錢,拍開壇子就喝,灑得桌上椅上盡是酒漬。
這壯行的好酒下肚,轉頭能從山中回來的,又不知能有幾人了。
興許是前幾日雪下得太大,馬隊也不好走路,一早上過去,也不見人經此路上山。滿桌忙活完了雜事,坐下在門前歇口氣,她當家的正從外頭回來,將沾著冰碴的皮帽子摘下來往她頭上一扣,把她眼睛都給擋住了。
滿桌笑罵了一句,伸手頂起帽簷,忽見店門外多出來兩道身影。
她以為是自己眼花,揉了揉眼睛,弄不清那兩人是什麼時候出現在雪地中的。兩人均穿皮袍,又是步行,乍一看像是附近的獵戶,卻兩手空空,不見帶著什麼兵器或是貨物。
眼看人已經進得門來,滿桌連忙起身招呼。
走到近前,她才發覺為首一人個頭極高,也不知是在外頭走了多久,身上那一股冷入骨髓的寒氣彷彿浸透了風雪,叫她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客人講話口音像是中原人,只說住店,不拘什麼飯菜上些來。又彬彬有禮道:“這時節想必有好酒。”
滿桌應道:“可不正是時候!”
店中餐食自然不會細致到哪去,但都是真材實料的野味,再將酒燙得滾熱,擺上一桌也像模像樣。沒過多久,又有兩隊人先後來投店,堂上一時間熱鬧起來。
與最先進來那兩個透著些許古怪的中原人相比,後面這些就是滿桌平日見得最多的客人了。有些是商行專走這條路的採藥人,冬衣裹得很厚,行李邊用繩子串著許多瓶罐與奇形怪狀的家夥什。另外一些是結伴的獵戶,各個孔武有力,帶著匕首與鐵叉,穿著的皮衣許久也不換新的,總是沾著些陳年的血跡。
他們打來那些最好的皮毛,總也不會留給自家穿,而是要經商隊轉手,賣到那些距德音千裡之遙的中原,賣給那些一輩子也不會下雪進山打獵的人。到時候經巧手剪裁,配上明珠美玉,才好叫那些佳節賞雪的公子小姐們打扮起來,免得在四面透風的亭子裡被吹成個鵪鶉。
店裡推杯換盞,喧鬧不停時,滿桌覷空看向坐在火爐邊的那兩人。高個的已經解下了遮風的披巾,現出一張文雅面孔,兩頰殊無血色,卻也不是被凍得發青,而是玉石一樣的白,與其餘客人被北風颳得通紅的臉膛大不一樣。
他從容用了些飯菜,再倒些酒喝,看著很有些悠然自得。至於與他同行那人,進屋就後只把風帽摘了,半張臉還蒙在毛皮圍領下,坐在一旁既不出聲也不動筷。
這兩人實在舉止神秘,滿桌雖想知道他們是哪裡來的,也明白最好別去好奇。這會那邊的獵戶們喝得多了,嗓門漸大,一個帶了幾分醉意的獵人嚷道:“你還沒上過這邊的山,山裡厲害的東西多著了,別說虎豹,前年那攪風攪雨的豬頭怪就不簡單……”
“人家那叫封豨,不是什麼豬頭怪。”另一個獵人嘲笑道。
“封……封豨,對,那可是正兒八經的妖獸。”獵人大著舌頭說,“不是我說,那東西算是沒碰見我,要是被我遇上了……當場就能把我頂到天上去!”
滿桌正在添柴火,差點被沒嗆住,旁邊幾人也大笑起來。獵人又道:“那還不是沒聲沒息地就被收拾了,我跟你們說,這山裡最惹不起的,還是那些神出鬼沒的妖精!”
“山裡真有妖精?”獵戶中間的一個小年輕問道。
喝醉那個獵人乜著眼看了看他,忽然“哈”地一聲:“你可是想問有沒有美人兒?我跟你講,你可消受不起,誰知道人家是不是想把你骨頭煮來吃了?”
滿桌邊笑邊聽,山妖她相信是有的,倒是不怎麼信這人真見過。無意間,她朝一旁瞥了一眼,見到那不吃飯的古怪客人不知何時將頭轉了過來,一副聽得認真的樣子,正盯著那個獵戶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