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遊(六)(第2/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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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儀道:“我不好酒,酒與我而言倒沒什麼分別,無非是身在何處,與誰一起。”
說罷,他慢慢將這杯桂花酒喝了下去。
酒過三巡,翟歆明顯是喝高了有點上頭,拉著太子嘮叨個沒完,暢想將來禁軍如何如何。見他已經有點迷糊,太子取出手帕擦了擦他額頭,擔憂道:“阿歆,這就送你回將軍府吧。”
“將軍……”翟歆也沒聽清,傻乎乎地笑道,“是,我要做將軍,為殿下打仗!”
太子溫聲說:“好,你先喝一口茶,來。”
醒酒茶已經送了過來,翟歆頭暈目眩地看了一眼,彷彿沒弄明白這是做什麼的,又湊在太子旁邊,說道:“授將才能用的紅纓甲,我已經偷偷做了一套啦,就等著什麼時候能穿出去……”
太子簡直拿他沒辦法:“這種事情,又不是急得來的。”
“我不想叫殿下等太久。”翟歆喃喃地說,“再說年紀輕騎白馬才好看,當將軍我也要當最瀟灑的那個嘛。”
太子又好氣又好笑,翟歆又道:“我要騎馬披甲到我爹面前讓他看看,看看他兒子我也……也……”
他思索了片刻,腦門磕在桌沿上,一聲不吭地睡了過去。
聽了星儀的這番謀劃,謝真與長明均在思索,卻見隨著翟歆這麼一睡,屋內突地生出一陣朦朦朧朧的白霧。
這霧氣在席間繚繞,翻卷過處,方才還在閑談的三人已人影不見。隨之一同消失的,還有滿桌杯碟,連搬動的座椅歸於原位。好像有一隻無形之手擦過桌面,把上頭的一切痕跡都抹得幹幹淨淨,彷彿根本無人來過一般。
謝真疑惑道:“怎麼回事,難道他醒來了?”
長明沉吟片刻,回手將廂房的紙窗推了上去。謝真與他並肩向下看,王都的長街仍舊如他們見過的那樣塵煙喧囂,長明環視一週,便望向街道盡頭,似乎在等什麼東西到來。
沒用他等太久,很快,一匹緩步而行的白馬就在鬧市之中現身。那無一絲雜色,紅轡銀鞍的千裡駒,與他背上同樣神氣活現的少年騎手,所到之處,幾乎人人都要忍不住看他一眼。
“果然是這樣。”長明若有所思道。
謝真也明白過來:“這段故事又重演了一遍?可這是不是有點短……”
“千愁燈的幻境也是由心神演化而出。”長明搖頭,“他出身臨琅,在這棺中待了這許多年,怕是心神早已行將磨蝕殆盡,只能將這短短一段的殘餘反複輪回了。”
翟歆仍舊在思仙樓前下馬,在那裡獨自一人,等著那架載著太子殿下的馬車前來。
他這時在想著什麼?謝真不由得去想,幾百年後,他身處七絕井中,心神則困於千愁燈的幻境,只剩下這不斷往複的片刻時光……而這短暫的半日中,前半段在等人,後半段在談天說地,最後還醉得不省人事,難道這就是他最沉湎的記憶?
“不奇怪。”
長明答道,謝真這才發現自己不覺把疑問說出了口。長明道:“這就是他充滿希冀的時刻。”
謝真一怔,長明漫不經心地道:“星儀帶來了打造精兵強將的法門,太子將大展宏圖,他要領禁軍為國效力,他們都有光明的前途。”
“……”謝真不禁扶額。
他想了想,覺得還是有些不大通順:“照這麼說,史書上臨琅確實依靠禁軍留下了濃墨重彩,他展望的事情真正到來時,難道還不如眼前的空中樓閣讓他高興麼?”
“問得好。”長明起身道,“我也想看看,他的記憶中還能不能榨出點別的東西。”
這時,廂房的門也正好被推開。
太子在前,率先入座,翟歆則跟隨在後。長明迎著他走上去,抬手放出一道火焰,纏到翟歆頸間。
那燃燒著的蒼白火焰並未在他脖頸上留下痕跡,周圍的情景卻像是被灼燒的畫紙一般,漸漸發黑翻卷,最後片片飛散。
謝真知道這是長明在迫使千愁燈中翟歆的心神醒轉,以此將他們帶出幻境。他按劍立於長明身後,以防突生變局。
不消片刻,廂房的畫面已經煙消雲散,四下裡陷入一片漆黑。謝真差點以為他們已經回到了七絕井下,但長明探過一隻手將他握住,叫他明白這裡仍是幻境之中。
略一感受便知道,這裡的黑暗並非是一片死寂。周圍傳來細碎的動靜,宛如金鐵摩挲,叮咚作響,鼻端同時飄過一陣淡淡的藥香。
接著,一縷燈火在不遠處亮起,響起微弱的畢剝聲。
燈火映照出四下情形,此處乃是一座石室,陳設讓人全然搞不懂這到底是做什麼的。沿牆擺著許多大件,均用絲緞遮蓋其上,從那起伏輪廓看得出,它們的形狀全都十足怪異;最大的有立櫃那樣高,小的尺寸也和桌凳相方,搖曳的燈影下,它們就彷彿是一群高低不一的蒙面怪客,從四面八方投來幽深的目光。
石室中央挖了一方淺淺的水池,深不及兩尺,燈火黯淡,雖然看不大清裡面究竟是什麼,也可看出其中盈滿的絕非清水,而是濃稠發暗的什麼東西。水池裡有一具四方青石,這會被當做床榻用,上面正躺著一個身著重衫的人。
昏暗中,那人身上的罩衣似乎一大半都濕著,其中隱約閃過了絲絲縷縷的銀光。
謝真想走近些好看得更清楚,卻忽聽耳邊有人說道:“結束了,起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