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遊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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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歆的白馬雖是千裡良駒,在鬧市中也伸不開腿,只能緩步而行。過了這段長街,前方人流熙攘處,赫然是座碧瓦朱甍的高樓。

樓閣之前,一面酒旗迎風招展,上書“思仙”二字。名字俗了點,裝飾卻十足風雅,筆劃不是當下的寫法,極有古韻。

翟歆在酒樓前翻身下馬,不用他說話,自有人將他坐騎牽去照料。門前的夥計端起笑臉招呼他進去,翟歆只是擺擺手,抱臂站在門前,看著像是在等人。

這會約莫是未時,酒樓裡客不滿半數,大多都是在喝茶閑磕牙。一路跟到這裡的長明側頭看了看,正當謝真以為他要上樓時,他縱身一躍,坐在了三樓的畫欄上頭。

謝真:“……”

他抬頭看著,見到長明若無其事地拍了拍旁邊的欄杆。

謝真無奈,只好也跳上樓去:“你非得找個高處待著才舒坦嗎?”

說是這麼說,他還是在長明身邊坐了下來。欄杆既平且寬,朝外無處踏足,只能在空中晃蕩,叫他找回了一點小時候爬樹的趣味。

長明抬手一指:“看那邊。”

這時,日頭已從中天轉西。初秋時分殘留的暑氣蒸騰,化作籠罩在城上的稀薄熱霧,此刻被倦怠的昳日光芒從中一劈兩半,現出那一片高低起伏的屋頂來。

在常常流連名山的修行者看來,思仙樓實在稱不上高,但也足以俯瞰半城風景。謝真順著長明指著那邊看去,更遠有一片巍峨樓閣,屋瓦盡是淡青色琉璃,遠遠望去就好似連綿不絕,波光粼粼的水面。

“那是王宮?”他不由得眯起眼睛,“排場很足啊。”

這樣淺色的琉璃玉瓦不但難得,要維持那熠熠生光的清透顏色,還得人常常打理,嬌貴又麻煩。深泉林庭就有幾座樓閣用了許多琉璃裝飾,也從沒見過誰爬上去擦,想來是用了什麼術法。

“不錯。”長明道,“只是王宮也就罷了,方才一路走來,許多門前店面上都有琉璃裝飾。可見琉璃在此不僅時興,家家都能買得起一兩件。”

“琉璃嗎……”

謝真知道這種東西是以多種石料燒製出來,燒成後晶瑩剔透,既可做容器,也能像金銀一樣鑲嵌。然而他印象中很少有人精於這手藝,它又不像真正的玉石翡翠一樣價值不菲,故而平時見得不多。

他在兵器譜中曾讀到過一把身世不祥的妖刀,刀名就叫做“琉璃”。正因琉璃沒那麼常見,這名字聽起來才有些傳奇的瀟灑,不然總覺得好像和“鐵劍”、“銅刀”、“木頭棍子”沒啥區別了。

“這裡盛産琉璃?”他想了想,“有這樣的地方嗎?”

“有這麼一個小國,地處中原邊陲,熙水之濱。熙水是以前的名號,它南邊的那一段河流如今叫做樂桑。”

長明講起這些,娓娓道來中帶著一絲慣有的冷嘲:“早年流傳下來的史料中,提及這小國僅有隻言片語,歷任文治武功皆平平無奇,唯有制琉璃的手藝有些名氣。但六百年後的如今,與它名號相連的,就只剩下了一件事。”

聽到開頭謝真已經差不多明白,那句“六百年”也已經為此註上了定論。

“霜天之亂……”

他望著人來人往的長街,路邊有個小姑娘手裡的麵人兒掉在了地上,她頓住腳步哭了起來,一旁牽著他的少年苦著臉不住安慰。“如此說來,這裡真的就是臨琅了。”

臨琅,這答案正在情理之中。衡文書院覺得他們探查的是臨琅古國遺跡,如今雖然事出有變,這地方根本就是一處詭異的墓室,但棺中人來自臨琅,又應上了他們當初的推測。

這猜想本來順理成章,奈何那棺中人看著實在不大尋常,更像是什麼邪魔歪道、魍魎魑魅,讓他一開始總以為那是封印進來的什麼妖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