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遊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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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從哪裡撿回來的?”

長明邁過只剩半邊的門檻,不無懷疑地打量這花妖。小謝答道:“不是撿的。在山頂遇到鯪鱧,他替我捱了臨死一擊,中了毒。”

年輕的妖族雙目緊閉,看著確實傷勢不輕。他唇上毫無血色,兩頰則透出薄紅,眉梢沁出淺淺一層細汗,令那胭脂般的紅痕越發瑩潤生光。

這畫面瞧著賞心悅目,長明卻說不出哪裡不對勁,手裡的兔子好像都不香了。

他將籃子放下,伸手碰碰對方額頭,果不其然,熱得有些異常。這時候他才聞到一股苦味,轉頭看去,擋風牆角下支起的一小堆火上煮著藥,倒扣一隻木盤當做蓋子,上面還壓著一袋鹽,藥味大多被關在裡面,只飄出來些許。

至於容器,當然就是他們吃晚飯要用的鍋,如無意外,本是要拿來煮湯的。

長明:“……”

他揭開蓋子,撲面而來的是水汽與藥香……說香是抬舉它了,那股藥味苦中帶澀,澀中帶酸,沖得他馬上屏住呼吸,在小謝出聲之前,當機立斷把蓋子給扣了回去。

小謝見他只是往裡瞧了一眼,就沒再提醒他別跑了藥性之類的,而是道:“再添些火吧。”

長明不作聲,指尖一彈,一縷微光躍入鍋底,令火堆燒得更穩了些。他轉身走到小謝身邊坐下,側頭看著還未醒來的花妖。

小謝兩指搭在他手腕上,察看他傷勢,片刻後又移開,拿起一塊巾帕擦了擦他額頭上的細汗。長明越看這情形越別扭,忍不住問道:“你親眼見到他中毒麼?”

“就在我面前,還能有假。”小謝不解其意。

長明說:“花妖雖然大多不擅爭鬥,但都知道不好用毒對付他們。說不準哪一族體質特殊,下的毒就不管用了,他們避毒的本事稀奇古怪,一時大意,被反敗為勝的事情也不是沒見過。”

謝真皺眉道:“我曉得你的意思,可是他靈機虛弱駁雜,若非真的中毒,很難作出這樣子。”

“倒不是說著其中一定有異。”長明一派自然道,“姑且讓我看看,我也算學過幾日醫呢。”

這話有理,小謝於是把這花妖輕輕轉了一下,好讓長明能瞧得更清楚些。

鯪鱧毒性帶寒,因而雖然病人症狀顯熱,他也用鬥篷將他裹了一裹,以免受風。此時,攏在一處的鬥篷散開,花妖身上原本穿著那件黑衣,以及衣襟上不甚顯眼的織繡,也便一同映入長明眼前。

說是不甚顯眼,那些紋樣調出的朱紅光澤內斂,繡法又似乎極細膩,反正小謝是壓根沒有多看一眼。如果他仔細看就會知道,它們並非是尋常的卷草紋,針腳到處,就如同肆意來去,舒展盛開的火焰。

謝真半死不活地被他自己扛回來時,還覺得他這個主意挺機靈。他連怎麼忽悠小謝都想好了,沒料到正好趕上這回事,索性將計就計。

那時在這越地的山嶺之間,他就是這麼被鯪鱧臨死吐出來的毒霧給咬了一口。當時並沒什麼大礙,他用靈氣封住毒性上行,不當一回事地回到與長明歇息的廟祠後,忽然就發現自己走不了直線,跟喝醉了酒一樣頭暈目眩。

這只鯪鱧的毒與它晝伏夜行的習性相近,中毒後白天昏昏欲睡,夜裡清醒過來,看什麼都天旋地轉。長明對外傷治起來得心應手,毒就不那麼擅長了,結果兩人在廟裡待了好幾天,熬了不少亂七八糟的藥,最後謝真硬是用靈氣把毒給梳理了出來,著實放了不少血。

大概是中毒的緣故,就連這段時日的印象,在他記憶裡也十分模糊。

總之,一回生二回熟,謝真這次控制得當,咬的這小小一口,毒性隨時能被他解去,騙人反正是夠了。

一被毒霧咬住,他立刻以靈氣催動,順理成章地暈了過去,只留神識觀察。果然,小謝老老實實地把他一路扛回駐地,正如他所料,沒等太久長明就送上了門來。

謝真半枕在小謝的手臂上,被他自己的骨頭硌得夠嗆。他已經感到長明懷疑的目光掃過他面孔,落在了他衣襟上。

這會應該認出來我是王庭來人了吧,他心道。如此一來,不用他再去做什麼,長明自己就會想辦法把小謝支開,獨自問他話。

以前長明一直都是這樣,偶爾有他父親派來的王庭妖族來尋他,他都盡量不使兩邊照面,一來免得謝真難做,二來他和當時王庭的關系也實在不大好。謝真有所覺察,但總是順著他的意思,只作不知。

不過,見長明這樣戒備,他不由得生起一陣淡淡的驕傲——他的確是別有居心,提防得半點沒錯,長明這會哪怕還沒怎麼經歷過人間險惡,這份謹慎也是機靈又可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