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愁燈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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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夕未穿過竹林小徑,一路朝山上去。此時斜陽未落,稀疏竹影之間,僅有的二三鳥雀在他經過時一無所覺,自顧自地在空蕩蕩的石亭間踱步。

若非幻境,他或許這一生都不會踏足毓秀山,遑論正大光明地走上峰頭。換作其他時候,他定要好好把這裡瞧上一瞧,可惜此刻他著實沒什麼興致。

他在小路的分岔處稍稍一頓,直接向著掌門居所去了。

那來自王庭的花妖著實神秘莫測,毓秀山這般的仙門重地,常年有掌門鎮守,他居然也能如此熟悉,連後山那樣外人不可能熟知的地方都能說個一二三五。

盡管可供探查的訊息不多,施夕未也對他的來歷有頗多猜想。其之一便是,倘若他來自花妖的血脈淡薄,在妖類的特質外顯之前,確實有可能看似與人族無異。在這期間,他曾在毓秀山待過,又和孟君山認識,這樣就說得通了。

但這個猜測也有一些令人疑惑之處,譬如,他在毓秀山是什麼身份?弟子的話,他的出身有沒有被那據說對妖族深惡痛絕的掌門發覺?以及……他又是怎樣與長明殿下相識的?

思及此處,他不由得又想起了早已逝去的劍仙謝玄華。

長明殿下與謝玄華乃是舊識,這在有心人眼中不算什麼秘密。如今這樣一個劍法卓絕,又對仙門有千絲萬縷關系的花妖出現在他身邊,很難叫人不想起那些往事。

他一度懷疑這花妖是不是謝玄華流落在外的私生子之類,可惜花妖血脈往往駁雜,只靠外貌,幾乎無法辨別他究竟是什麼來歷。若猜測為真,這個孩子明明身具奇才,卻不為仙門所容,反倒寄身深泉林庭,不得不說造化捉弄。

雖然,要說世事無常……也實在輪不到他去同情別的什麼人。

“喬杭!你站住!”

他剛出竹林,不遠處就有一前一後兩個身影,沿著小路匆匆走來。前面的小少年額頭青了一大塊,滿臉鬱悶,後面跟著的少女正氣沖沖地喊他。

那叫喬杭的少年很不情願,但終究還是站住應聲:“師姐。”

兩人皆作毓秀弟子打扮,少女年紀正輕,發間束著一條翠色錦帶,更顯顏色鮮妍。只見少女快步來到喬杭身後,一把按住他肩膀叫他不能溜掉,口中道:“跑這麼快是往哪去?”

喬杭:“晚課。”

“你頂著那麼張臉去晚課?”少女道,“不要是回去哭才好吧!”

喬杭氣道:“這有什麼好哭的!不就是技不如人,我……”

“你還知道技不如人,那就不要趁著大師兄面壁的時候去攪事啊?”

少女不客氣地打斷了他,“你還不是看掌門閉關,沒人管你就想去找回上次落的面子麼?如今你倒是知道了,大師兄就算只用劍,收拾你也不成問題!”

他們數尺之外就是靜立的施夕未,竹影蕭蕭搖動,兩人絲毫沒有察覺到旁邊還站了個人。這大師兄說得無疑就是孟君山,聽話中意思,他就在山上什麼地方面壁。

施夕未一時也不知是什麼心情,默默想著,不行就從這裡面捉一個帶路吧?

喬杭聽了那話,頓時更不高興了:“什麼叫不成問題,我那是惜敗,惜敗!”

“你真以為自己那兩下子能在大師兄手底下走那麼多招啊?”少女嘲道,“這麼說,你下次倒是堂堂正正去與他比試一番。”

喬杭:“我只是不想再被他用幻術耍著玩了!難道我就很想跟個愣頭青一樣沖上去捱打嗎!”

他喊出來時已經帶了點哭腔,隨即深感丟人,不由得狼狽地止住了話。

少女沉默了片刻,取出一條帕子,兩手合在上面,片刻後,綢布上浮起了淺淺一層白霜。這點術法的效用在鬥戰中是完全拿不出手,不過她顯是已盡了力。

她把冰涼的手帕捲起來,按在師弟的額頭上。喬杭沒有躲開,只是低頭看著她衣角。

“好了,大師兄又不是要欺負你。”少女緩和了一些語氣,“他要是當真動手,你就不會只是被敲一下頭啦。之前的比試,他既沒叫你受傷,更沒叫你丟臉……哪怕你不服氣,他也沒與你計較是吧?”

隔了一會,喬杭才悶悶地說:“我就討厭他那樣子。”

“哎呀,你跟他置什麼氣?”少女道,“我剛入門不久,他代師父傳我‘凝霜式’,過了十五日,他來找我,說道:師妹,這天天練得也有半個月,叫我看看你使得怎麼樣?我當然是使得不怎麼樣了,徒有架子,還差得遠呢。結果他也不說話,只是在一邊愁眉苦臉地瞧著我,弄不明白他眨眨眼睛就能用好的東西,我怎麼要花這麼久……你說氣不氣人?”

喬杭怔怔地聽著,少女又道:“所以你不要跟他比,與自己比比不就行了。我看你劍用的照前陣子好了不少,況且你不打算專研劍法,還糾結什麼呢。”

軟語安慰了幾句,她又板起臉道:“師父出關之前,叫我再看你跑去靜心堂,不用大師兄,我就收拾你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