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絕井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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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道之中,兩側巖壁狹窄,容不下兩人並肩。於是長明打頭,謝真跟在他身後,隊尾是城主與霍清源,一行人沿著通路前行。

落到山底後,下面的山洞仍然錯綜盤旋,又是個與上方相似的迷宮。只是來時他們從裂隙入口向內,這次則是反過來,朝著來時的方向回返。

哪怕對這裡陣法並不瞭解,謝真也隱隱感覺,他們正接近七絕井的中心。

稍有些經驗的人都知道,在這樣擠迫的地方行走,不宜太過匆忙。長明邊尋路邊察看四周,不算很快,但腳下深淺起伏,對於常人還是有點難走。

謝真聽著背後城主的氣息逐漸急促,不由得回過頭。

此前拿刀放血時,便能看出她年紀輕輕,性情卻頗為堅韌,尋常姑娘家受不得的苦,她一句抱怨沒有。如今她走得辛苦,也一樣咬牙不說話。

城主藉著燈光低頭看路,沒留意到謝真的視線,霍清源倒是馬上發現了。他笑道:“道友,有什麼事?”

他依舊還是點了一堆飄來飄去、花朵模樣的燈光,把這陰森幽暗的山道搞得像燈節出遊。自打兩邊談攏,長明答應為他們引路後,他就是這一副興致盎然的模樣,哪怕走在最後面,也不妨礙他孔雀開屏。

“……”謝真複雜地看了他一眼:“只想問問,城主還跟得上麼?”

城主聞言,低聲說:“不要緊的。倘若拖累了諸位,那便是……”

話還沒說完,她氣息突然轉弱,軟倒下去。

霍清源眼疾手快,將她抱了起來。謝真也吃了一驚,才知道她剛剛是在強撐。

這會霍清源終於嚴肅了些,曲起攬著她的手臂,在她頸間按了片刻,皺眉道:“進山時一切如常,怎會這樣虛弱?”

謝真猜測道:“你有沒有在她周圍見到過蜘蛛?”

雖然那蜘蛛是石頭變的,但是長得那樣奇怪,保不準會咬人呢?

“蜘蛛?”霍清源一愣,“什麼蜘蛛?”

謝真也不知道要怎樣與他解釋,現在又不好擅自檢查人家身上有沒有哪裡被咬過。正在遲疑時,前面的長明停下腳步,略帶不耐地隔著謝真伸過手,把一張陣符啪地貼在了城主腦門上。

謝真:“……”

符紙無風自動,化出一個清心安神的術法,隨即悄無聲息地散去。

陣符的效果立竿見影,城主不須片刻就悠悠醒轉。只是她面色蒼白,仍然氣若遊絲。

霍清源問道:“城主,可是哪裡難受?”

城主茫然地轉了轉視線,發覺自己正被霍清源抱著,神情中不見羞澀,反而竟有一陣讓人不會錯認的悽涼。

“仙長。”她輕輕地說,“到這時候,也不能瞞你了。此前戴晟閣下幾次三番帶我進山,每次回去,我都輾轉難眠,彷彿大病一場,可短短幾個時辰過去,第二日又恢複如常,誰也看不出異樣。”

謝真心中一瞬間飄過六七八九個會引發類似病症的術法。對付民間的散裝小妖時,除掉罪魁禍首或許不難,可他們留下的禍患常常千奇百怪,凡人受害的姿勢也不一而足。善後說是可以交予附近的仙門,不過趕上了總不可能不管,謝真行走四方,很是攢下了一些五花八門的見聞。

有些盜取凡人血氣的妖魔喜歡玩這樣的把戲,每次把奪取的再還回一小點,沾染過妖魔的血氣讓凡人表面看似神完氣足,內裡卻日漸虧空,覺察時往往為時已晚。民間傳說中,經常講山精狐魅將貪圖美色的男子騙成幹屍一具,正是隱喻這類妖魔。

霍清源皺眉道:“你沒有與戴晟說這件事?”

“沒有。”城主自嘲地笑了笑,“或許他會想辦法醫治我,又或許怕我死得太快,就把定下的日子再提前……我不敢賭他的好心。”

霍清源動了動嘴唇,不知要說什麼好。城主短促地喘了幾口氣,繼續道:“後來我夜裡悄悄請醫師看診,先後三個,都說命不久矣。拖著這樣的身子涉險,多半是死路一條,但仙長,我實在是沒有辦法。”

“逢水城近年來彷彿鮮花著錦,其實延國朝中正鬥得天昏地暗,誰都想向這裡插一手。夫人去後,我年紀輕輕,難擔大任,衡文書院此時遣人來要我協助,沒給我說不行的餘地。既然如此,能換來他們一時庇護,算是沒白託付……唉,這些俗事,在仙長聽來大概沒什麼意思。”

霍清源低聲道:“活在這世上誰也不容易,你我又有何區別呢。”

城主扯了扯嘴角。她說:“不過,萬一衡文書院不守承諾,守備府都是些凡人,去哪裡說理?就當是我小人之心,總之我不敢全信他們。”

“所以你才把我找了來。”霍清源點了點頭。

“邀你來時不誠心,到了之後又是一番花言巧語,真是對不住。”

城主這樣說著,雖然虛弱得話音無力,笑容中仍是帶著幾分狡黠:“我不是請仙長來保護我的。只要有你的見證,衡文書院日後想做什麼,總要掂量一下風險。畢竟,這樣也算是你們仙門之間的事情了,是不是?”

“城主不必抱歉。”霍清源灑然道,“我又不是白跑一趟,你拿出大師兄的信物,哪怕你叫我上門去和衡文的人撩架,我也會去的。”

謝真:“……”

什麼信物,哪來的信物,他怎麼不記得還有這回事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