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去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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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在空著的那隻石凳上坐下時,孟君山仍覺眼下情景如真如幻,心想莫不是今天晚上爬山的姿勢不太對吧。

作為掌門首徒,早年就拜入他座下的弟子,盡管孟君山在許多方面讓人覺得很有不肖子孫的跡象,但掌門始終對他頗多容忍。畢竟修行做不得假,想要成為力壓同儕的佼佼者,可不是循規蹈矩就能做得到的。

哪怕是最後一個入門,時常伴在掌門左右的小師妹聞人郴,也曾酸道:“師父果然還是最寵你。”

“你是說我回山三十日,有二十五日待在崖上喝西北風這種寵法嗎?”孟君山反問。

聞人郴:“你另外的三百三十多天還不是在四處遊蕩,師父沒凍死你就算好的了吧!”

孟君山擺手一笑,也不多說,心想你還沒拜師之前,我可是沒少被師父收拾。

他入門時,掌門剛繼任不久,然而收徒弟的事情還是頭一回。

修為精深的毓秀執掌,穎悟絕倫的好學少年,這均被寄予厚望的兩者遇到一起,本應是人人稱羨的天作之合,可是……凡事就怕可是。

當這小徒弟的淘氣本事與他的天賦一般出眾時,做師父的頭疼就只有自己知道。

非要說的話,小時候的孟君山不算頑劣,就是膽子比誰都大,敢想敢幹,下次還敢。掌門那時候真是戒尺不離手,教訓基本靠揍。可是小弟子又著實聰明過人,學什麼都快,做師父的揍都不太揍得下手,一來二去,反把這家夥鍛煉得更加皮實了。

毓秀掌門長年守山不出,孟君山也沒有像別的師弟一樣,偶爾能被師父帶著出去見見世面,天天在山上憋得上躥下跳。因而,那次掌門難得有友人來訪,他多少有點見到新鮮事的興奮。

那一日,來客從雲霞漫天的山道上拾階而上,布衣短衫,打扮得彷彿要去砍柴。經過他面前時,孟君山發現對方居然還真的背了一把柴刀。

他看得直發愣,目送這人長驅直入,就像在逛自家園子般閑庭信步地走到了掌門的小樓前。接著他才反應過來,連忙快跑幾步,喊道:“這位前輩!”

被他一喊,對方也便停下腳步,回頭看他。

四目相對時,孟君山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與他師父身為掌門的威嚴,又或者別的師伯師叔們修行多年的穩重不同,來客垂手而立,自然有種懾人之意,彷彿劍在鞘中,未發便已氣勢奪人。

這一定是個劍修!電光石火間,孟君山腦中只剩下這個念頭。

他正如同被鷹盯上的兔子一樣渾身緊張,對方卻歪頭打量他片刻,朝他笑了笑,道:“聽說小雪收了個徒弟,就是你吧小子?”

孟君山:“……你說啥?”

他聽錯了吧?小雪誰啊?!

沒等他搭腔,那人已經點了點頭,道了聲不錯,接著沖他一指:“來,讓我看看你的斤兩。”

對著這比他還不按常理出牌的長輩,孟君山也不由得發愣。

然而會退縮也就不是他了,二話不說,他就使出了他如今用得最熟練的一道術法。一面月輪般銀光熠熠的水鏡驟然在他面前浮現,接著化作無數道光箭,朝著對方電射而去。這套動作熟極而流,如兔起鶻落,那片銀光灑出去時,他口中的話也剛好說完:“……前輩,請指教!”

孟君山可不是什麼養尊處優的子弟,沒上山之前,他也是穿山越水餐風飲露,與猴子互毆,搶松鼠晚飯的野生小惡霸。

入門之後,所謂動手較量,也只有在長輩的監護下,和同門師弟們客客氣氣,點到為止地切磋而已。但這不是說他就忘了打架該怎麼打。

首先要快,然後是出其不意,管他對面是長輩還是什麼人呢。

他心裡還是有點數,並不覺得他這一招能起什麼大用。在他想來,這下能把對方稍微拖上一拖,他再用點別的術法擾亂視線,鬧出點動靜,師父怎麼也該出來了,只要別被打得太慘,也算雖敗猶榮。

盤算得挺好,誰知道接下來他就看到了叫他目瞪口呆的一幕。那人將柴刀從背後取下,在面前輕描淡寫地畫了個弧,他那些光箭就全被彈飛到不知道什麼地方去了。

孟君山:“……”

這一手過於欺負人,以至於他一時間都想不起來接下來是要做什麼來著。

見他呆住了,來客也不動手,一大一小正在互相瞪眼時,掌門終於姍姍來遲。

掌門不是從樓中出來,而是從山路回返,孟君山才知道原來他也不在家,難怪之前鬧了半天也不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