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沙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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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已深,月輪西斜,不知何時湧起的雲層漸漸將星輝遮蔽。唯有北風梳過白樹之海,搖出低沉的潮聲。

百珠走在水痕未幹的石徑上,步履平穩如常,只是比往日稍微快了那麼一些。跟隨她身後的侍女們在路上依次與她作別,最後來到持靜院的,又只剩下她自己。

她略微整理一下儀容,才用鑰匙開啟側門進去。越過前庭,後面的小院中已經沒有人在,桌上有盞吹熄了的燈臺,旁邊是還沒收拾的殘茶。

百珠照了照桌上,將手中提燈掩低了一些。書房和客房都沒點燈,只有長明那一側的屋子燈火微暗,她來到門前,正在猶豫要不要叩門,就聽到室內傳來一陣輕響,接著門便從裡面拉開。

站在門口的卻不是長明,而是原應住在對面的花妖。

百珠小小地吃了一驚:“阿花公子?”

“我聽到你過來,因而出來看看。”對方溫聲道,“這麼晚了,有什麼事嗎?”

百珠略有些擔憂,但還是如實相告:“回去的路上,奉蘭大人聽到持靜院這邊有些動靜,不知是不是與殿下相關,不大放心,所以遣我來看看。”

花妖微笑道:“沒什麼事,殿下有些醉意,已經歇息了。”

“原來如此,那就不打擾你們啦。”百珠鬆了口氣,“明日一早我再來收拾。”

對方眨了眨眼,好像不知道要說什麼,禮貌地目送她離去了。

送走百珠,謝真重新鎖上門,轉身回去。

他平時沒怎麼來過長明的寢居,這幾間屋子的構造比從外頭看起來更複雜。一直進到最深處,有間刻意造得十分狹小的靜室,長明正在其中。

他閉目而坐,聞聲睜開眼睛,瞳孔中仍然有金火流轉,任誰看了都會知道他狀態不太對。謝真來到他面前,方才佯裝出來的輕松神色已被憂慮取代,單膝半跪,靠近仔細地看了看他的眼睛。

長明不太自在地稍稍向後一讓,謝真反手在他左手腕上按了片刻,道:“我看不出有什麼不對。”

長明:“都說了我沒事。”

謝真:“胳膊都快不是你的了,還說沒事。”

長明抬了抬右手,示意目前還行,謝真仍然皺著眉頭。長明嘆了口氣,問道:“剛才是百珠?”

謝真:“是。奉蘭似乎察覺到了朝羲的動靜,我姑且先糊弄過去了。”

“無妨,百珠有分寸。”長明道,“暫時不必叫他們知道這件事。”

謝真:“西瓊呢?”

長明:“一樣。他名義上是慧泉一系,其實並未接受傳承。”

謝真有些意外,但一想確實,他記得長明說過西瓊是他從外面撿回來的,以大祭的身份在王庭負責處理各項事宜。長明道:“他只瞭解儀式,關于慧泉本身知之不多。慧泉一系的傳承早在許久之前就已經斷絕了。”

“那麼以前是誰在節制慧泉?”謝真疑惑道。

長明:“歷代先王自己。”

謝真:“怪不得你這麼壓榨西瓊的勞力,原來是把先輩多幹的那些活一股腦地還回去了嗎?”

長明:“……”

慧泉的歷史可以一直追溯到王庭起源。彼時,芳海還不叫芳海,林木枝葉也不是一色銀白,那沒有在記載中留下真名的鳳凰選取此處,以移天換日的大手筆,將一口深泉挪入地底,在上面建立了如今的深泉林庭。

天地之間的靈氣變動,上行為盈,下行為昃,有如潮水漲落。但對於身處其間的世人,其實更適合以旱澇年景比喻,盈期時雨水充足,昃期則是旱年。妖族中雖有修煉有成、根深葉茂的樹木,更多的弱小妖族卻是需要細心照顧的小禾苗,一旦靈氣下行,便會直面生計艱難的處境。

而盈昃輪回遠比農年更長,在持續數十乃至上百的昃期中,總有許多部族不知不覺,又無可抗拒地漸漸衰亡。

鳳凰對于慧泉的設計,說白了就像個蓄水的深池,將盈期充溢的靈氣儲藏其中,待到昃期再透過三部的族地,徐徐散還給居住其中的妖族。哪怕只是些許的惠澤,對於昃期中的弱小妖族來說,也可當做救命稻草。

這便是鳳凰授予三部主將玉印的意義,以血脈為證,共同節制慧泉運轉。

仙門修士的修行之法與妖族截然不同,慧泉的迴圈原本與他們沒什麼關系,但六百年前的霜天之亂改變了一切。那時天魔出世,臨琅古國化為血海,世間大亂,不論是凡人、妖族還是修士,都被捲入這場曠古未有的災厄中。

天魔之威,仰仗的是天地靈氣。危難之際,王庭逆置慧泉,將盈期強行扭轉為昃,仙門則在天魔被壓制時,將其鎮壓淵山。

這一戰中,仙門付出了無數同道隕落的代價。妖族也同樣不好過,慧泉節制靈氣,絕不是說越多越好,這次吸納了太多靈氣,使得慧泉的運轉幾乎完全停滯。那之後的昃期,妖族元氣大傷,數百年才漸漸恢複。

然而天魔並未徹底消亡,每當淵山封印有變,仙門都會再次派人前去鎮壓。為了維護盈昃週期的穩定,雙方立下盟約,王庭將慧泉封存,而仙門每次鎮壓天魔後從淵山得到的靈氣,將歸還天地。

“因而,”長明道,“一共有兩重封印。”

一重封印屬於原本的慧泉,與三部血脈相連,已經在雩祀中被解開。在此之上有另一重,則是霜天之亂時先王陵空設下的封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