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伊于胡底(第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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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納面色一沉:“士少,此非卿所可以與聞也。”
祖約尷尬地笑一笑:“愚弟既已出省,確實不宜與聞……然而,阿兄對此,可有籌謀麼?”
祖納還是搖頭:“此事,亦非我兄弟所可以私下相談者。”
祖約又被噎了一下,不禁氣沮。他低垂著頭,隔了好一會兒,才斟酌著重新開言道:“弟與裴文約,初會於建康城外。當時弟與三兄客居農舍,忽一日,裴文約與王茂弘、庾元規連袂來訪……”
祖約這是撒謊了,事實上他跟裴該相識,尚在祖逖之前,是頭天晚上到南塘去行劫,返回途中,恰好被裴該的馬車給堵住,旋即裴該口出“數典忘祖”一詞,把祖士少給嚇了一大跳……
祖約沉浸在了回憶之中,彷彿是在對祖納訴說,又彷彿在自言自語,把他與祖逖二人如何與裴該結識、相交,繼而定盟的經過,大致陳述了一遍,然後慨嘆道:“初會時,不過一弱冠文士耳,丰儀雖佳,別不見奇。誰想匆匆數歲,裴文約竟能與三兄並駕,恢復洛陽,繼而底定關中,得為國家棟梁之臣……
“三兄年已五旬,去日無多,則能於暮年拜公開府,柱國立朝,相信其願已足,且必能名垂青史。然而裴文約不過三十而已,已為人臣之極,前途燦爛,更不知將伊于胡底了……”
祖納聽到這裡,雙眼不禁微微一眯,終於開口打斷祖約的話:“士少,慎言!”
祖約慨嘆,祖逖年過五旬,才能得為朝廷重臣,也不知道還有多少年好活,估計仕途到此為止,難有大的發展啦——其實也足夠了,相信即便祖士稚馬上就閉眼,也不會對自己的仕宦生涯,留下什麼遺憾。可是裴該才剛三十歲啊,就已經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真不知道他日後還能發展到哪一步去。
然而意思是這個意思,祖約卻或有意或無意的,用了一個老詞兒,叫“伊于胡底”。此典出自《詩經·小雅·小旻》,說:“潝潝訿訿,亦孔之哀。謀之其臧,則具是違。謀之不臧,則具是依。我視謀猶,伊于胡底?”
前半句是慨嘆小人爭權奪利,導致朝政紊亂,最後說:“我看朝廷的謀劃,不知道將會淪落到何種境地哪。”所以“伊于胡底”,雖然是“不知道將會到達何種程度”的意思,但卻天然包含貶義。
祖納因此呵斥他,不得妄言,亂用成語!
祖約微微苦笑,雙手一攤,說:“愚弟之言,阿兄不以為然否?然而在阿兄看來,裴文約既復平陽,復擒諸劉,立此大功,朝廷將何以為賞?彼若更進一步,又將至於何處啊?”
祖納緊蹙雙眉,沉聲道:“然又如何,不然又如何?大司馬虎踞關中,雄兵十萬,劉粲發傾國之兵來侵,亦為所破,復以萬眾北進,即逐劉曜而復平陽。以某觀之,即便士稚所部,亦未必能比大司馬三軍。則國家方孱弱,胡亂雖平,羯奴在東,豈可止大司馬復立功麼?
“君臣有份,即人臣之極,也是人臣,誰敢覬覦非份?所謂‘勇略震主者身危,而功蓋天下者不賞’,不過蒯生欲說韓信反漢自立之誑語罷了,豈可真信?
“今天子沖弱,非但大司馬,及士稚,即荀太尉、梁司徒之勇略、功勳,誰不在天子之上?難道皆當‘身危’、‘不賞’麼?晉室自高祖(司馬懿)撥亂佐魏以來,太祖(司馬昭)定蜀,世祖(司馬炎)平吳,遂有天下,世代之功,加於嗣君,豈人臣所可比類啊?即有蓋天之功,未必便能搖動根基。士少未免過慮。”
祖約搖頭道:“是否過慮,阿兄心中,恐怕未必如此設想。即於今日朝上,觀群臣之意,如荀太尉、梁司徒等,未必無慮,只是掩耳盜鈴,佯作不知罷了。阿兄,即便裴文約無操、莽之心,要防他成操、莽之勢啊,我等皆為晉臣,豈可不防微杜漸,預作籌謀?”
祖納教訓他:“卿言過矣!天意如何,非凡愚所可妄測;大勢所向,非卿我所可逆睹,說什麼防微杜漸,預作籌謀?即卿欲籌謀,又想如何作?效周勃、陳平之滅誅呂,還是漢桓五侯滅梁冀?大司馬須不在洛陽城中!”
頓了一頓,隨即又道:“如昔淮南三叛,俱為殄滅,是何因由啊?世宗(司馬師)、世祖仍為魏臣,有功而無罪,則欲討之者,反為叛臣也——難道卿欲為叛臣麼?!”
祖約心說三哥你是在睜著眼睛說瞎話啊,偏偏我又不能駁……誰說司馬師和司馬昭當年“有功而無罪”?難道魏帝曹芳是自己退位的?難道高貴鄉公曹髦是自然死亡的?只不過作為晉臣,是絕不敢輕易將司馬師兄弟所為惡事宣之於口的罷了。
他大致明白了祖約的意思,祖約是說,從來推翻權臣,都要靠宮廷政變——周、陳滅誅呂是如此,宦官五侯殺梁冀也是如此,還有祖納沒敢舉例的,司馬懿發動“高平陵之變”,搞掉曹爽,也是如此。但是可惜,裴該根本就不在都城,你怎麼利用政變來搞掉他?
至於高張旗幟,發兵討伐,自古便無成事者,好比司馬氏秉政時期的“淮南三叛”——令狐愚、王凌,文欽、毌丘儉,再加諸葛誕,全都是身死族滅的下場。而且祖納事先就說過了,我瞧著就連士稚的兵馬,都未必能夠比得上大司馬三軍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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