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遐連連搖頭,說這怎麼可能——“張太傅何許人也?天王日望其歸,如何能從中動手腳?”你想按下詔書不發,讓石勒等著等著,就把這事兒給忘了?這不是開玩笑呢嘛!

嚴震嘆息道:“如此,只可行下策矣。”隨即湊近一些,壓低聲音說道:“可急下詔,雲天王期盼之殷,命太傅急歸,則太傅必然棄軍卒,快馬簡從而南。我聞天王敗歸,訊息傳開,郡縣皆不安穩,刁民作亂者比比皆是。尤其高陽、中山之間,盜賊紛起,途不安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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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勒果然盼著張賓趕緊從幽州返回,所以第二天一早就問程遐:“朕召太傅還朝,尚書已行文否?”

程遐畢恭畢敬地回答道:“臣自知陛下渴念太傅,又豈敢疏忽懈怠?昨日晚間,便已命快馬疾馳,往幽州送詔矣。”

石勒點頭道:“如此甚好——則在卿算來,太傅幾時可歸啊?”

程遐抬手點算道:“襄國、涿縣之間,雖然一馬平川,卻有八百里地,快馬傳詔,少者六日,多則十日。倘若太傅亦憂陛下,不俟駕即來,終究年紀老邁,所行不能過疾,亦須十餘日。則本月之內,太傅必不能至,即便一月後歸,亦不算遲啊。”

石勒不禁嘆息道:“朕深悔當日,不當遣太傅往幽州去……”即便不帶著張賓從徵,就讓他坐鎮襄國,那自己一回來就能跟他商討鞏固領土,以防晉人趁勝深入的策略啦。

如今河北地區的情況很不好,石勒還沒回到襄國,戰敗的訊息就已經傳開了去,很多為羯趙武力壓服的地方勢力就此蠢蠢欲動。雖說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出現奪城據縣的大規模叛亂,但小股盜匪層出不窮,隔絕官道、劫掠民眾,甚至於襲殺官吏,奏報如同雪片一般向襄國匯聚。

晉人目前還被石虎堵在朝歌,但可以預見的,一旦破朝歌而北進——或者是石虎敗了,或者是一月之期已至,石虎主動撤退——各地盜賊及其身後主使,必然群起響應,羯趙的勢力很可能就此崩盤……

石勒是真有點兒後悔,當初為什麼跟石虎約定了一月之期呢?早知道國內是這種狀況,我就命他釘死在朝歌,堅決不準後撤了!

然而石虎就幾千兵馬,就石勒的判斷,能夠守得住半個月都算僥倖了……好在張賓預先密書於魏郡、廣平之間的各城守將,要他們做好應對敗局的準備。程遐在得聞敗報後,更是急忙從冀州調派戍守兵馬,以充實南線。

但這也就造成了冀州各郡縣守備兵力不足,盜匪四起,卻難以在短時間內加以剿除……

程遐、徐光終究是文吏,張敬之言石勒又不肯再聽了,其部下諸將,多是老粗,缺乏大局觀,唯蘷安、孔萇二人有些戰略頭腦,偏偏一個在上黨,一個在文石津戰敗逃去,尚未歸還……所以兵馬的調動,佈置南線各城的守備,乃至對匪徒的進剿,幾乎全都是石勒一人傷腦筋,無人可以分憂。

石勒當然會想念張賓啦,倘若太傅在,必不使朕如此躑躅勞碌也。

而且新敗之後,兵力大損、士氣更蹙,一旦晉人長驅直入,根本拿不出什麼機動兵團來抵禦,只能寄望於幾座要害城砦的守備,純屬坐困之勢。其實晉人都不必要一路直往襄國殺來,大可以自沿邊郡縣始,徐徐侵削,日取一村,旬奪一城,持續給羯趙政權放血。

故而唯一的應對之策,就是收縮防線,自上黨、樂平,召蘷安和支屈六率生力軍回援,這樣才有希望在區域性戰場上打一兩個小勝仗,遏阻住晉人侵攻之勢。問題就此放棄整個幷州,未免太過可惜了,而且如今所直面的,只有祖家軍,而若裴軍再經上黨而逼太行各陘,己方所受到的壓力或許將會更大。

所以石勒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行此壯士斷腕之計,這事兒沒法跟程遐商量,他也不想再跟張敬研討,唯有寄望於張賓速速還朝,或者孔萇順利地逃回來了……

就這樣等了一個多月的時間,迎來了建平二年的歲末。眼看正旦將至,程遐忽有奏上,說剛得到訊息,晉主下了禪位之詔,裴該於洛陽郊外築受禪臺,期以歲末踐祚登基……

石勒聞報,不禁愕然,脫口而出:“前月於滎陽御我者,是裴耶,是祖耶?”

明明是祖逖打的我嘛,那麼祖逖挾戰勝之勢,回師逼宮,受禪代晉,猶有可說——當然啦,實際上因為有裴在,所以祖不敢那麼幹——怎麼祖逖打贏了,裴該倒趁機上位了呢?難道他們兩個私下裡早有協議?

程遐稟報說:“祖逖方逐……方離滎陽而東,裴該從兄於洛中遇害,彼乃率軍上洛,大興問罪之師。司馬鄴急召祖逖回,陳軍於洛陽東門外,裴該親往見之,二人摒人密議良久。祖軍乃不進城,司馬鄴旋下禪位之詔。”

訊息傳遞,難免失真,於裴該歸洛受禪的前後次序,有些訛誤,但大致上還是不錯的。石勒不禁嘆息道:“我早知裴文約有不臣之心,太傅亦云其必將代晉,然本以為裴、祖之間,或將有一場廝殺……不想祖士稚竟然拱手而降了!”

徐光奏道:“祖士稚困守滎陽數月,本已力盡精疲,又如何克當裴文約生力之軍哪?更加彼年事已高,自然壯志磋磨,為兒孫計,乃不得不暫屈於裴文約。然臣料裴、祖之間,必不能無隙,若能洞悉之而加以引導,或可稍卻晉人之勢。”

石勒笑道:“何所謂晉?哪裡還有晉呢?但不知裴文約建何國號……”旋即問程遐:“正當與太傅商議此事,何以還不見歸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