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炎漢之亡,尚有昭烈繼業,葛氏支撐,難道我晉就不如漢嗎?曩昔魏文篡漢,專注東吳,以為昭烈既崩則蜀不為患,唯使群臣致書葛氏,申明大義,候其往降。孔明皆不肯答之故,一則受昭烈隆恩,不忍遽棄先主之業,二則曹氏群賢畢集,即往歸,豈有他容身之處啊?以比今日,王公若攀驥尾,還至洛陽,必受散職,還能展布平生志向麼?

“王公年僅不惑,難道甘願就此悠遊林泉,以盡餘生不成?”

王導先是點頭,隨即便道:“然又豈能因我之私心,而置大王於險地呢?”

庾亮微微一笑道:“大王的安危,不在王公,而在令兄啊——以是亮才雲,要看令兄向背如何。”

“五馬南渡”之初,是沒有什麼成建制的武力的,全靠王導贊輔,拉攏江東大族,才勉強得以在建康立錐。但其後司馬越任命王敦為揚州刺史,王處仲南下後,幾經奮戰,平華軼、滅杜弢,復罷陶侃、逐周訪,逐漸把整個江南地區全都捏在了手裡,乃雄踞武昌,雄兵十萬、戰艦千艘,控扼中游——這才是江南最主要的軍事力量。

王敦曾被任命為六州都督,當時司馬睿雖掛陝東大都督號,其實完全空頭銜,手下根本就沒幾個兵。其後裴該掌握中朝,為了壓制王敦,就降其為五州都督,而把揚州空出來給司馬睿自在展布。可惜司馬睿用刁協、劉隗施行新政,壓制豪門,尚未起效,就被王敦煽動周、沈謀叛,給徹底壓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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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敦旋退兵而歸武昌,王導得以再次執政,並且透過將庾亮之妹嫁於丹陽世子司馬紹,重又援引庾元規入幕。其實王茂弘也有助司馬睿振興王權之願,但他的手段比較溫和,於南渡世家和江東土著,主要以拉攏為主罷了。則欲振興丹陽王之權柄,不可能沒有直屬武力作依憑啊,否則中游的軍隊啥時候再來一次“清君側”,他王茂弘的多年心血,同樣會化作流水。

不要以為王敦就徹底跟自己是一夥兒的,親兄弟還得明算賬呢,何況兩人只是堂兄弟而已——前次王敦謀劃起兵,事先何曾跟王導商量過啊?不過是以勢相逼,硬把王茂弘拉上賊船,迫其不得不順水推舟罷了。

所以王導就請紀瞻去統合建康周邊的武裝力量,爭取組建一支足以用來守城的王家軍隊。只可惜行才半途,尚未見效,北方就突然間來了這麼一出……則若華軍自徐州南渡,建康城幾乎等於不設防,唯有向長江中游的王敦求救。

故此庾亮才說:“大王的安危,不在王公,而在令兄啊……”若是建康想要紹繼晉祚,而王敦卻從了華,那麼根本不用從徐州派兵南下,武昌直接就放船過來了;而若是建康願意歸從,而王敦不肯從呢?照樣會分分鐘東向建康,“兵諫”丹陽王。

庾亮因此總結道:“若華使來,不可使大王與之相見,王公可遣某先款待之,置之別舍。且候武昌有信來,再助大王定策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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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華使來方三日,王敦的使者也到了——正是那位錢鳳錢世儀。錢鳳面見王導,詳細闡述了王敦的想法,主要內容包括:

一,華軍暫時打不過來,咱們只要同心一意,沿江佈防,先取守勢不難。二,應當請丹陽大王紹繼晉祚,以正視聽,以安民心。

於是王導便親往吳興王府,拜會吳興太妃裴氏,希望吳興王可以領銜具表,率群臣上尊號,請司馬睿踐祚。

他到的時候,裴嗣、裴常父子正在拜別裴氏。

這一家初聞裴該在洛陽建國之訊,便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喜的是我裴家還有這麼一天,竟然轉身而化國姓,則我等雖然血緣疏隔,終究也是姓裴的,且投效甚早,即便王公不敢想,侯爵總能撈著一個吧?憂的則是——早知道我等便先期遷往中原去了,如今身陷江南,一旦丹陽王不奉詔,南北將成敵國,則腦袋都未必保得住,遑論富貴啊?

於是急向裴氏辭行,打算趕在司馬睿還沒有正式表態前,混過長江去。至於裴氏本人是不必擔心的,她終究是司馬睿的叔母,又是司馬睿第三子司馬衝的祖母,且按照禮法,女子既已出嫁,便當從夫,是不大可能被孃家所連累的。

與其擔心司馬氏會對裴太妃不利,還不如擔心將來兩國交戰,華軍殺進建康,裴該會不會對這個已經是別家人的姑母不利了。

聽說王導來拜,裴嗣父子急忙辭去。隨即裴氏請王茂弘入內相見,寒暄既畢,王導就問了:“令侄裴文約於洛陽篡……建國之事,太妃可曾聽聞啊?”

裴氏點點頭,說:“自已聽聞。”隨即問道:“不知丹陽王於此,作何打算?王公等又將如何向丹陽王進言呢?”

她的表情很平靜,語氣很平緩,不喜不怒,無憂無嗔,使王茂弘難以窺知其心意。於是王導就多試探一句:“一於太妃為本姓,一於太妃為夫家,則不知太妃於此事有何建議啊?”

裴氏答道:“此非兩姓之事,而是國家大事,我婦人何敢置喙?”頓了一頓,沉聲問道:“難道王公此來,是受丹陽王之命,來問我罪的麼?我司馬家一老婦,自然殺戮由心。”

王導急忙拱手:“不敢。”他心說聽話中之意,裴太妃還是比較傾向於司馬家的,則向她懇請具表勸進之事,或不為難——終究司馬衝還是個孩子,得聽他祖母的話,而若隔過老太太直接或誘或逼司馬衝署名,實在非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