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蟄伏數月,終於被石虎給逮著了機會。他覺得留守朝歌,自己未必一定會死——主要是對自己的武力太有自信了——若能如石勒所言守滿一月,返回襄國,王爺沒得做,大將還能當啊。這才是將命運把握在自家手中呢,即便身死,亦天命也,與人無尤。

這就跟石勒伐晉似的,人生就是要豪賭才夠來得有勁!

石虎數月潛伏,便已聚集了故吏、部曲二三百人,皆欲為之效死。他就以這二三百人為中堅,固守朝歌,以阻晉師。

要說當此危急之時,他的兇名確實是能夠起到一定作用的,城內趙軍因此士氣大振,即便擄民登城協守,也無人膽敢抗命;而相對的晉軍本來便因遠來且久戰而疲累,既知城中乃是石虎,將士多起畏懼之心。於是祖逖揮師猛攻三日,竟然難以陷城,有好幾次士卒都攀上城頭了,卻被石虎親自上陣,率左右手挺長矛,硬生生給封堵了下來。

段文鴦素恨石虎,即在城外高聲叫罵,激其出戰,石虎卻理都不理。段文鴦暴怒,便欲親往登城,卻被祖逖給攔住了——此乃鮮卑猛將,善將騎兵,你讓他跟小卒一起去蟻附攀城?這不是太浪費了嘛,一旦有個好歹,我必悔之莫及啊。

祖逖由此而頗感煩悶,正在考慮是繼續猛攻啊,還是被迫改作長圍之計,先讓士卒輪換著休歇為好,突然又有快船沿河而下,傳達洛陽方面的公文——內容,自然還是懇請他回師。祖逖本待不理,誰想天使宣讀的,竟然不是朝廷的制書,而是天子的手詔!

祖逖不禁慨嘆道:“我功止於此乎!”

這幾天,後方絡繹有戰報傳來,晉軍僅僅攻克了管城,而於厘、隴、卷縣等處,因為趙軍的拼死抵抗,始終未能得手。由此而糧道不能算是徹底通暢,再加急追石勒,軍行甚急,糧運卻緩,無論河內方面軍,還是滎陽方面軍,都多少有些難以為繼了——若非先奪枋頭近萬斛糧草,怕是幾天後就要斷頓。

在這種情況下,除非一鼓而下朝歌,否則繼續挺進為難。祖逖此前就有止步之意,想要一方面繼圍朝歌,一方面分兵歸還,先奪取途中各城,鞏固所得郡縣為好,只是多少還有點兒捨不得……也正欲作“雞肋”之嘆呢。天子的詔命,其實倒是給了祖士稚一個臺階下,使他對部下乃至於天下人都有所交代了。

於是慨嘆過後,便留下李矩所部,並統領關中軍、邵家軍,繼攻朝歌,命郭誦西去收取山陽、獲嘉等城,自將主力於銅關南渡,謀圖收復河南的失土。當然了,城是要攻的,地是要收的,天子既下手詔,終不可延挨。祖士稚雖然雅不願此時返回洛陽,去面對可能東進的裴該——尤其這第二位天使,仍然對時局一頭霧水,於洛中形勢也說不分明——卻也無計可施,只能硬著頭皮回返。

那麼這時候的洛陽城內,又是怎麼一種狀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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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當日裴丕中箭而死,明達狼狽逃入宮中,喝令緊閉諸門,不可放任何人進入。隨即他就跑去向司馬鄴告急,小皇帝聽聞其言,不禁面如土色,所執一枚心愛的玉盞失手跌落在地,“啪”的一聲,摔成粉碎。

朱飛恰在其側,也不禁驚駭莫名,當即責怪明達道:“我已誡君勿與裴盛功起衝突,如何不聽啊?即便不聽,也不當傷害其性命……這可如何是好?!”

明達分辯道:“我豈願與之衝突啊?原本緊閉營門,卻為裴某撞破,乃命士卒列陣攔阻,期盼朝中大老們趕來,為兩家解鬥。也不知是何人大膽,竟然無令而放箭……”

朱飛搖頭道:“總是君御下無方,不能勒束部眾之過也。”

明達苦笑道:“五校兵質堪憂,我接手亦不過數日而已,即便孫、吳在世,亦難令行禁止……”

司馬鄴斥道:“昔孫武子教吳王兵法,操演其宮人,不過移時,便能齊整,雖赴水火猶可也——汝豈敢以孫、吳為譬?!”

明達真是有苦說不出,心說陛下您還真把史書上那些鬼話當真了啊……況且孫武訓練的不過是一百多沒見識的宮人,我可要領數千勇懦不齊的大老爺們兒呢,豈可同日而語?但他終究不敢辯駁,只是俯首道:“陛下教訓得是,總歸是臣無能,乃釀此大禍……”

司馬鄴就問朱飛:“也不知右衛之志如何?倘若因其將殞難即散去,還則罷了,若為復仇而來擾宮禁,如何是好啊?”

朱飛拱手道:“陛下勿驚,臣料右衛不敢衝冒宮禁……”頓了一頓,又道:“倘若彼等膽敢無禮,罪在不赦,乃可詔尚書奪右衛之權,甚至解散之。”

司馬鄴苦笑道:“五校既潰,尚書還能調動何軍?復以誰人來接手右衛啊?”

朱飛心說陛下您就光顧著眼前之禍了,而絲毫不考慮長遠啊……眼前之禍,其實易解,甚至還有轉禍為福的機會。倘若右衛真敢衝入宮中,捕殺明達,我等便聚集宿衛、宮人,善保天子,大不了逃往省內,就理論上而言,亂兵不至於在洛陽城裡大開殺戒。但如此一來,則曲在裴氏,且可洗清天家的嫌疑,事後大司馬就不能以此為藉口入洛啦。

多半還會孤身而來,向陛下您請罪。

但若右衛至宮門前即止步,純走正常程式來向宮中施壓,要求嚴懲兇手,這事兒就不好辦了……

於是狠狠地瞪了明達一眼,然後安慰司馬鄴道:“陛下是君,彼等為臣,豈有臣敢犯君者乎?即入宮禁,亦為明達而來,我等必以死護衛陛下,不使受亂兵之擾。”

明達一聽這話,不禁扯住朱飛袖子,大叫起來:“還請朱君為陛下設謀,救我性命!”

朱飛奮力摜脫明達的拉扯,恨聲道:“汝今已無活路,何必還要連累天家?!”隨即解釋道:“本是驚慌失措的兵卒發箭傷人,奈何汝統五校,則右衛必將其恨發洩在汝頭上;與此同理,本是汝御下無能,而若將汝匿於宮中,則此恨又將及於陛下矣。甚至於,會以為是陛下指使,命汝謀害的裴盛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