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我等雖有忠君之志,終究官卑職小,難以運籌,天幸皇后有身,必誕太子。則若待十月分娩,正位東宮,天家之威必然大振,士庶無不望其世世相繼,永鮑平,無論大司馬還是祖驃騎,都不敢再起妄心了∫方才說緊要關頭,不是指羯賊逼近,而是指皇后尚未產育啊——二公可明我心意否?”

朱飛心說只要有了太子,自然權臣不敢再起篡意?你這天真的想法究竟是打哪兒尋摸來的啊?不過樑芳所言,也確實有一定的道理,司馬鄴膝下空虛,就算想要提振權威,恐怕也很難辦到,而一旦有了明確的繼承人,或許部分朝臣、士人之心,就會稍稍偏向於天家了。所以他也不去糾正樑芳,只是問:“梁公因何而知,皇后腹中確乎為天家嫡子,而非公主哪?”

梁芳神神秘秘地一笑,說:“我專為此事,求問過吉友大師帛屍梨蜜多羅),以及魏大家,皆雲皇后此番,必然生男!”

其實魏夫人壓根兒就沒給準話,帛屍梨蜜多羅更是不管看相、占卜那種鬼花樣的,“必然生男”云云,純出梁芳一廂情願的腦補。

但那兩位高人的名頭一報出來,明、朱二宦當懲信了,不禁各自喜上眉稍。朱飛還躬身拱手,恭喜梁芳:“如此一來,梁公可仕兩朝,富貴不替矣。”當然就理論上來說,按照梁芳的歲數,等不到太子正位,他就會掛。

梁芳欣然受賀,頗感舒坦。好在他還想著正事兒,趕緊就把話題給扯回來了:“是故當此緊要關頭,須防裴右衛因大司馬授意,踞宿衛之權。說句不好聽的話,一旦禁中宿衛,再如此前一般俱操於外臣之手,誰敢擔保皇后腹中的天家骨肉,不會有什麼萬一哪?!”

明、朱二人聽了這話,無不悚然。

終究明達,尤其是朱飛,那也是讀過幾天書的,知道一旦有外部勢力插手,則皇后肚子裡的孩子未必生得下來,或者雖生下來,卻未必養得大,類似可怕之事,史不絕書啊。別說外部勢力了,內部也一樣要命,賈皇后害愍懷太子司馬遹,也不過就是二十年前的事情罷了;至於梁芳暗授秘藥給梁皇后,使嬪妃不能懷上天子骨肉之事,瞞得過司馬鄴,也瞞不過眼前這兩名任事的宦官。

梁芳因此關照明達,說:“我料裴右衛不敢直闖宮禁,但須防其來奪五校營∫方聽聞,尚書省為固守都邑,急召祖前軍來歸,一旦前軍歸洛,可與右衛相拮抗,則裴右衛再無機會。是故彼欲奪營,只在數日之內,當此時也,明君又豈可不坐鎮營中啊?”

明達連連點頭:“梁公所言是也。某是粗人,未能洞悉大局,全賴梁公指點——這便返歸營內,在前軍返洛前,再不入宮了。”說著話深深一揖,然後轉過頭去就走。

朱飛急銘後面招呼:“明君且慢行,禁中事,我尚有幾句話請問明君。”說著話疾步追上明達,同時眼角餘光一瞥身後,見梁芳沒有湊過來,便即壓低聲音說道:“五蓄弱,必不能抵禦右衛,則一滇右衛來,君慎勿與之衝突,可暫且敷衍之,並急報尚書、門下,使外臣來斥退裴右衛。”

明達頷首道:“君所言甚為有理,我知道了。”

於是急匆匆返回五校營,下令關閉營門,內外戒嚴,無令不得擅自出入。果然第二天一大早,天色才剛放亮,就見一哨騎兵洶湧而向五校營衝來,到得營外,一將即在馬上高呼“開門”△達遠遠地覘望,果然正是右衛將軍裴丕!

明達心說梁公料得還真是準啊,急忙命人從營後潛出,去通報尚書、門下二省。不過這時間也未免太早了,估計二市還沒什麼主事的人——習慣按點兒上班的殷嶠已經離開洛陽啦——自己應當如朱飛所言,多拖延裴丕一段時間。

故此兵卒來報,明達假裝尚未起身,不予回應。直到裴丕連叫三聲,無人答應,乾脆下令撞開營門,明達這才躲無可躲,只得邁步出了督衙,站立轅門內應聲,反問道:“裴將軍清晨至此,不知有何要事啊?難道是召我五邪去守備城門的麼?”

裴丕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汝便是明達?”

明達拱手答道:“正是末吏。”

裴仂角一撇:“一箇中官,如何能駕馭五校啊?羯賊將近,自當統一宿衛事,領軍不在,我以右衛將軍之名,接管五校。”

明達反駁道:“詔命使中書掌五校,何勞裴將軍接管?”

裴丕冷笑道:“雖中書掌五校,奈何中書無令!汝不過末品中書通事,又是中官,名位尚不如五校督,何能執掌其事?”

明達曳道:“末吏是否能夠執掌五校,須問天子,須問尚書,裴將軍雖領右衛,恐亦無權擅越。”

裴丕反詰道:“中外軍都督是大司馬,中軍都督是祖驃騎,尚書安得置喙?”

明達乃問:“不知裴將軍可有大司馬或祖驃騎的軍令啊?且請出示。”

二人就此唇槍舌劍,對噴起來。終究裴丕奪掌五校,合乎道理,但未走程式,明達雖然不算太聰明,卻久任中書,熟悉朝廷制度,又為此籌思竟夜,竟然你有來言,我有去語,絲毫都不落在下風。

王貢就躲藏在裴丕身後,當即壓低聲音提醒道:“彼有意拖延,若請來朝中大老幹涉,恐事難成——不必與其爭論,直接衝進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