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人主之忌(第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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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提長平之戰。以趙括而易廉頗,這不是秦人撞大運,而是應侯范雎經過深思熟慮之後,一步步因勢利導,才把戰局拉向對己方有利的一面。除非張敬、程遐是施了高明的反間計,使祖逖必須去位,不能掌兵,否則依靠不確定且隨時有可能改變的前提條件,怎麼能夠匯出勝算來呢?
對於石勒的此番豪賭,張賓原本認為不過五五之數,如今則判斷勝算萎縮到了三或四成——多半是會以大敗而告終的!
張孟孫在骨子裡就沒有石勒那種橫衝猛撞的勁兒,想當年他設謀使流離無所的石勒進據邯鄲、襄國之間,局勢看似不利,其實也有六成勝算——在得到裴該的附和後,感覺可以提升到七成;而如今石勒已有整個河北,甚至半個幷州作為根據,所謂“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在張賓看來,沒有七成以上勝算之仗,就不值得去打。只可惜,石勒的性格他固然可以理解,張敬的妄想就徹底難以評斷了。
——張敬啊張敬,為了爬到老夫頭上去,你至於將國運做千金一擲嗎?
所以張賓必須為石勒戰敗後的局面,預先謀劃應對之策。在他想來,石勒早敗要好過晚敗,因為早敗則物資消耗並不甚大,尚有餘力憑河而守,以防祖逖趁勝追擊,長驅直入;而若晚敗,十數萬大軍在外,很可能把家底掏空,恐怕到時候少兵乏糧,連守都難以守住了。只是這不是張賓所能夠決定的,他可以寫信去勸說石勒退兵,但估計作用不大。他自然不能勸告石勒:你還是趕緊敗了為好啊!
於是隔過程遐,給各地守將寫信,要他們先期在河北地區的各個要點上——比方說朝歌、三臺、內黃、邯鄲等地——屯紮糧草、預設防線,以期一朝有變,可以逐層削弱晉人北進的鋒銳。他還寫信給蘷安,分析局勢,要蘷安做好一旦石勒戰敗,被迫只能放棄樂平和上黨,以尚有戰力的幷州軍東進,相助大軍斷後的準備。
此外,在幽州蒐集物資,整訓兵馬,並在燕國沿海地區扣留商船,以便將來快速南下增援。張賓還遣人透過宇文部西去,賄賂拓跋豪酋,煽動說裴該既得新興,有可能北上收復雁門,驅逐拓跋之意……
他寫信給祁氏,分析道:“晉之大司馬素雄強,野心熾烈,欲混一天下,盡復晉土,則我趙在,拓跋可兩得利,我趙亡,拓跋亦必被兵。尊先單于與劉越石有血盟,與裴文約則無舊恩,女國使豈可不深慮耶?”
又在慕容部內,乃至平州,散佈裴該必篡之言——可惜他也就只能影響到幽州附近的這幾股勢力了。
之所以隔過程遐,囑託各地守將,是因為張賓深知程子遠的性情,那傢伙就算明知道自己錯了也是絕不肯承認的,則我若致書於他,必被棄若敝屣。當然此舉易啟人主之忌,只是國家危在旦夕,張孟孫也只得硬著頭皮,暫時不考慮自身的安危了。
果然有守將將張賓之信,直接通報給了程遐,程遐不禁切齒道:“老賊可恨,乃欲沮我軍心、士氣麼?!”即將此情添油加醋,稟報在前線的石勒,說:“太傅以陛下為不智,既至幽州,常言天王不用我言,必然喪敗。復密緻信於各地守相,慫恿彼等割據自守,甚至劫奪南輸之糧,欲壞陛下之事……”
這刁狀告得比較狠,說張賓要地方將領釦留下本該輸往前線的糧草,這自然是無稽之談。但程遐知道,大軍在外,糧秣供輸最為重要,以此謊言,必能給張賓以沉重打擊;再者說了,他籌劃軍糧,忙得是焦頭爛額,也覺難以久輸,正好利用這個機會,把責任全都推到張賓頭上去!
果然石勒見到此信,不禁勃然大怒:“張賓豈敢如此?我不用其計,彼便老耄昏悖至此了麼?!”即命書記草詔,送去幽州責問張賓。
這個時候,他仍然頓兵在滎陽附近,難以再邁前一步,士氣由此而日漸低靡。石勒不動,祖逖也不動,只是慣常用小部隊作騷擾性的攻擊;而若石勒有什麼大的動作,祖逖九成都能料敵機先,加以防堵。晉人恃堅而守,屢屢挫敗羯軍,羯軍日戰歿乃至亡失數百人——那些臨時從河北征募的兵士、伕役離家日久,無不思歸,常有逃亡者。
張敬對此提出了兩個應對方案,一是發一支兵馬自管城南下,攻打京縣。若能取下京縣,即可從三個方向包圍滎陽,復經陽城山、嵩山之間挺進伊洛盆地。石勒嘗試了一回,被祖逖出兵救援京縣,奮戰一日,將羯軍逼退。
倘若自京縣東面的梅山再繞遠一點,自然也可以前往陽城山、嵩山之間,但有京縣阻隔在其間,糧道根本無可保障,這種繞路遠襲,基本上就是去送死的。
張敬的第二策,是如今只能壯士斷腕,召河內的兵馬南渡增援。雖然如此一來,河內防線有可能崩潰,但若能仗著人數優勢——尤其河內兵還是生力軍——擊敗祖逖,突入伊洛盆地,則這個損失還是勉強可以接受的。
石勒籌思數日,萬般無奈,只得從此下策,於是行文河內,要王陽等將只在各城留數千人把守,主力秘密東歸,於扈亭附近渡向河南。
只是數萬大軍於敵前運動,即便再怎麼隱秘其事,被發現的機率也是相當大的——尤其在對方早就防著你這手的前提下。祖逖出兵前便即傳信給李矩,說我若能在滎陽與羯賊主力久持,石勒欲進無路,欲退不甘,很可能會召河內之兵南下應援,世回你千萬警惕,隨時探查羯軍動向,及時向我稟報。
因此王陽等方動,李矩便即有所察覺,即刻遣人自孟津南下,快馬一日疾行百里,兩日後便即進入滎陽城,向祖逖稟報。祖士稚不禁笑道:“羯賊鋒銳已挫,唯能出此下策,其後數日,或有血戰,我當謹守滎陽,使賊不得寸進。”他的計劃,是趁機命李矩在河內發起迅猛攻勢,儘快奪取州、懷等縣,甚至於突入汲郡,威脅羯軍糧道,如此一來,石勒即不欲退而不可得矣!
只是李矩在河內,原本與王陽等勢均力敵,王陽等既南下,也必會嚴密佈防,以期久守。李矩贏是贏定了的,但需要花費多少時間,實在難以預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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