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尚書省內(第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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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嶠正色道:“何所謂時機?倘若君等妄動,而祖公卻於滎陽破賊,豈非無益於大司馬,而反惡了祖公?幸好我前日勸阻二君……”
梁浚陰側側地插了一句:“祖公疾既已瘳,可起身,而不明奏天子,要留表以待祖渙呈上,則其心中無天子,可知矣!”
殷嶠暗笑,心道這話說的,好象你們心中就有天子,就都是大忠臣了……
當下安慰二梁,說:“且待祖公破賊後,我等自可再作籌劃,大勢既成,非人力所能遏阻,最遲不過一二歲間而已,何足為憂啊?”想了一想,又說:“可惜司徒公返歸烏氏,不能居中運籌,我等又操勞國事,無暇遠謀……還當訪以智謀之士,於洛中縱橫捭闔,以成其事。”
梁允就問了:“所謂智謀之士,君囊中可有利錐否?”
殷嶠心說我要是沒有想到合適的人選,也就不跟你們提這碴兒啦。他本身也是個聰明人,但因為根基淺薄,梁芬去後,在洛陽又有些勢單力孤,能夠善保其身就已經一個頭兩個大了,更無餘暇,也缺乏足夠的經驗,去搞官場陰謀,由此就想把這副擔子給推出去。當下壓低聲音說:“恐非李仲思不可也。”
李容的出身比殷嶠略高一些,入仕時間也久,長期跟隨梁芬,為其謀劃,在官場上是很吃得開,玩得轉的——所以當日荀、祖聯手,才要先逐李容,而非殷嶠。殷嶠心說你是樂得卸責,直接跑關中去聽從大司馬的旨令了,如今守牧河東大郡,真是志得意滿,風光無限,光把我留在中朝,力頂各方壓力……我怎麼可能讓你太舒服啊!
於是建議二梁秘密寫信給梁芬、裴嶷,希望他們能夠逼得李容還朝,來暗中主持大局。
二梁終於又得見一線曙光,不禁歡欣鼓舞而去不提。且說殷嶠歇了一晚,翌日天尚未明即起,洗漱、整衣,乘車前往尚書省去辦公。他是頭一個到的,先忙活昨日積壓的公文,足足一頓飯時間,其餘幾位僕射、尚書——荀邃、祖納、梁允、褚翜、鄧攸、和濟,這才邁著方步,翩翩而來。
——和濟是汝南西平人,其曾祖為魏尚書令和洽,祖父和逌官至吏部尚書;入晉後,伯父和嶠曾任中書令,名重一時,其父和鬱亦至中書令、尚書僕射,因嶠無子,乃以和濟為其繼嗣。他是當年祖約避位尚書時,得以升晉的。尚書別有卞壼卞望之,前感暑疾,請了長假。
幾個人進來,先羅拜相見,殷嶠也被迫頻頻起身還禮。坐下之後,他們先命小吏端茶送水,然後寒暄幾句,說說天時物候,朝野逸聞,這才漸次談及國事——殷嶠在一旁哼哼哈哈,隨口敷衍。等好不容易安靜下來,他抬眼朝窗外一望,這都已經日上三杆了……
殷嶠埋頭工作,忙得經常一兩刻鐘間,伏案疾書,連頭都不抬,總感覺自己如今的境況,比當年跟隨郭默轉戰河內,甚至於戰敗逃亡之時,更加辛苦……
待等紅日過頂之後,他再也支撐不住了,於是起身告罪,然後伏在案上,小寐了片刻。可是才剛眯著一會兒,就被一頓喝罵聲吵醒,抬眼一瞧,只見尚書和濟正在訓斥一名令史,戟指道:“如此細繁苛雜之事,若皆呈之尚書,還要汝等何用啊?!”
尚書省內二僕射(令不常置)、六尚書,還有二十三名尚書郎,分管三十二曹,僅僅這些人,自然難以將偌大的國家給支撐起來,因而別有大群八、九品的令史小吏,奔波忙碌,協助審閱和傳遞公文。
其實要說起來,在尚書省內具體處理政事的,往往不是僕射、尚書、尚書郎——當然也不會是負責庶務的左右丞——而是這些小吏;尚書郎以上,多數只管稽核和畫押,並且會商統籌大政方針。倘若以後世作比,那麼尚書郎以上,就好比某些國家和地區的政客,更關心自身風評和官場秩序,令史等小吏,則是實際忙碌的各級公務員。
自從“九品中正制”出臺後,逐漸形成了“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勢族”的局面。因為人品首重門第,然後是操行,最後才是能力,於是勢族多得上品,如上中品(上上品唯孔子可任,因而按例空缺),起家即可為尚書郎之類六品吏;寒門品評則只能得中下,起家官途**品頂天了,而且理論上是一輩子都混不到三品以上去的。
當然啦,西晉朝這種狀況還並不算太過嚴重,況且正當亂世,總難免有例外——好比說殷嶠論出身為寒門,做郭默參軍,不過七品,卻被裴該越級提拔為四品尚書。只是自從朝局穩定,尤其荀氏當政後,種種特例,在中朝便日益罕見罕聞了。
門閥子弟、上品人士,講究的是風度儀表,關注的是自家在官場上的風評,就好比後世政客唯重選票一般,於政務往往只謀大略,對於苛碎細務是不怎麼願意親歷親為的——倘若諸葛亮生於此世,就他那脾氣,一定會被人嘲笑吧。故而尚書、尚書郎呵斥令史,說這種小事兒你們自己拿主意就好啦,何必要來勞煩我呢?這也是省中日常慣見之事,毫無特殊之處。
然而那名令史被噴了一臉唾沫星子,雖然鞠躬如也,卻仍舊捧著公文滿地亂轉,不肯就此退下——讓我拿主意,我一芝麻綠豆官兒,拿得起來嗎?多半處理意見報上去,還會被駁回來,而即便不駁,一旦出了問題,就我這小肩膀可實在擔不起來啊!
殷嶠見狀,不禁暗歎一聲,面上微露苦笑,於是招招手,說你過來吧。令史疾趨而至,殷嶠便問:“是何等事?”令史畢恭畢敬地回答道:“方自弘農解來今歲秋賦,然舊有庫藏皆滿,不知當置於何處,因此請示。”
殷嶠瞥了一眼和濟,心說國家方用兵於東,這糧食問題,你竟然覺得是小問題,可以讓令史自己拿主意?汝不如令祖、令尊多矣!眼見和濟滿面堆笑,朝自己拱拱手,於是被迫伸手接過小吏手,說:“汝且退下,候我稍歇籌斷吧。”那令史拱手道:“秋賦尚滯於城外,恐天有雨,淋壞穀物——此實為急務也,還望尚書早作定奪。”
殷嶠聞言,這火兒當場就躥起來了,不禁雙眉一軒,兩眼一瞪,指著案上厚厚兩摞公文,喝道:“凡落我手的,哪一樁不是急務?!”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