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後趁機就說:“石虎兇暴,即便在弘兒面前,也往往不肯執臣禮。聞前日家兄等請陛下因喪敗之罪,斬之於軍前,可惜大王未允……”

石勒擺手道:“朝中之事,汝婦人慎勿多言。”話音才落,內臣便報,說重臣們皆已彙集於殿前,等候陛下傳召。

石勒麾下文武重臣,張賓前往幽州,蘷安去守上黨,仍然留在朝中的,主要有:河間王石生、中山王石斌、尚書右僕射領吏部程遐、中書令張敬、秘書監徐光,以及尚書李鳳、裴憲、荀綽、任播,大將吳豫、逯明、李寒等等。聞得石勒召喚,諸臣絡繹進殿,左右侍立——程後自然避入後寢。

大致情況,倒是都已經聽說了,因而石勒也不廢話,就問他們:“石虎殺郭榮、郭權,傷郭敖、郭太,斬關而逃,該當如何處置此事啊?”

程遐首先開言,說:“臣聞太原王與郭將軍父子,無端于都邑內動兵,若依國法,皆當大辟。唯其一為陛下之侄,一為國家宿將,不可孟浪從事,乃當先辨明是非曲直,再作定論。”他這話貌似不偏不倚,其實卻一邊說著,一邊拿眼角去瞥吳豫、逯明。

吳、逯二人都是石勒初起家的“十八騎”之一,與郭敖並肩作戰,馳騁沙場幾二十年,程子遠不用過腦子就知道,那倆貨一定是會幫忙郭敖說好話的。果然他話音才落,吳豫便即拱手道:“是非曲直,自當於天王駕前申辯,然而石虎卻已遁去——倘若自恃無罪,他為何要逃啊?自然曲在石虎!”

石勒道:“石堪回稟,及郭敖所說,乃是石虎失手殺了其妃郭氏,郭敖父子率兵往其府上,欲殺石虎,反為所殺……”

其實這話就已經說得很明白了,石虎殺妻,自有國法處置,輪不到郭傢俬自於都內動兵。因此逯明趕緊開口為郭敖辯白,說:“驟聞其女遇害,郭將軍因此憤恨,一時魯莽,也是人之常情啊,還望陛下海量寬宏。唯石虎既殺郭氏兄弟,卻不肯前來陛前伏罪,反倒斬關而出,死罪難逃!”

程遐及時幫腔:“所言是也。既然如此,還請陛下即下詔命,搜捕石虎,就地正法!”他還怕石虎回來,石勒到時候再心軟不肯下狠手,乾脆要求“就地”斬殺之。

石勒點頭道:“小畜牲做出這般事來,不殺不足以正國法、平群憤。然而郭敖亦不可輕赦。”正待下令,秘書監徐光邁前一步,躬身道:“陛下且慢,聽臣一言。”

“卿可直言無妨。”

當初程遐、張敬等要殺石虎,就是徐光出言給攔住的,他心說真要因此而把石虎給弄死了,那我前日所為,不全是無用功嗎?反倒白白地惡了程、張。於是態度誠懇地說道:“臣來時,途遇常山王(石堪),詳細詢問經過,常山王乃道,石虎去時,曾說欲待陛下氣消後,再來陛前請罪……”

石勒冷笑一聲:“難道朕還期望他自歸不成麼?”

徐光搖頭道:“非也,臣以為,就此言而知石虎尚有戀慕陛下之意。石虎乃陛下之侄,國家上將,于軍政事務知之甚詳,則逼之急,若其投晉,豈不可慮麼?”

石勒聽了這話,眉頭不禁狠狠一擰。

徐光一見有門兒啊,便即繼續說道:“昔裴文約在時,陛下曾使石虎就學於他,雖然相處不過數日,石虎卻甚敬畏裴某。則其於晉為敵國之將,於裴某卻有師生之誼,倘若陛下明詔搜捕,彼必遠遁,或向關中,投靠裴某,亦未可知。豈非為淵驅魚,為叢驅雀麼?”

石勒倆眼一瞪:“卿不要做老書生語!”

徐光趕緊解釋:“石虎如魚,如雀,關中則是淵,是叢;魚入淵,雀入叢,可活,而陛下失其魚,失其雀,所損者加倍。且大舉伐晉在即,倘若先明宣此事,並殺大將,難免動搖軍心——陛下三思啊!”

石勒還沒反應,程遐先問:“徐秘書之意,難道就此放過石虎不成麼?”

徐光搖頭道:“非也。”看也不看程遐,還是面對石勒,說:“今夜都中之亂,懇請陛下秘而不宣,至在坐諸臣而止。可密令各地守相,細訪石虎去處,若發覺其蹤跡,秘密捕拿可也。唯不可明頒詔令,使國中驚懼,有害大局。”

正如程遐所說,都內動兵本來就是死罪,完了不肯來見石勒,畏罪潛逃,則就國法而言,石虎死一萬次都是輕的,徐光根本就無力相救。但終究是封建國家嘛,國法大不過皇權,只要石勒有所動搖,石虎便有望苟且偷生。所以徐光才建議石勒不要明著捕拿石虎,而要秘密訪察,那就難免自縛手腳了。他估摸著以石虎的武勇,又居軍中多年,根深蒂固,想要在密捕中暫時潛伏一段時間,應該不難。

時間可以消磨掉很多事情,包括仇恨,也包括憤怒,等到石勒氣消了,說不定石虎尚有復歸的可能性呢——太原王啊,我幫你也只能到這兒了。

徐季武所言邏輯縝密,貌似有理,程遐、張敬等人一時間還真難以辯駁。該怎麼說呢?我們就是要大張旗鼓地搜捕石虎,明宣其罪,至於由此影響到民心、士氣,那都是小事兒,可以忽略不計?這理由不如對方充分啊。

因而最終石勒認可了徐光所言,即由尚書秘密傳令,各城搜查石虎蹤跡,一旦有所發現,立刻直報中央,遣軍拿捕——那傢伙太勇了,普通地方戍兵還真未必捉得住,一個不慎打草驚蛇,反為不美。至於郭敖,在群臣反覆懇請之下,念其往日之功,以及喪子之痛,暫使閉門反省——這回南征原本是讓郭敖做先鋒的,就此改成了李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