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敦打斷了錢鳳的話,說:“然而關羽終究喪敗……”

錢鳳笑道:“明公以為,關羽因何而敗啊?其一,曹仁欲棄樊城,而為滿寵所阻,乃不顧水不沒堞僅三版,固守不退;其二,呂蒙白衣渡將,奇襲江陵,斷關羽之後路,復以將士家書亂關羽之軍心;其三,曹操實並大河上下,勢雄力強,乃急調徐晃來逆關羽,長驅而入敵圍——則關羽焉能不敗?

“今日之勢則與之迥異,一則樊城本在明公治下,前鋒所指,可以直向襄城、潁川;二則吳地亦明公所轄,令弟茂弘實執建康之政,並無後患;三則羯賊未平,長安、洛陽也或兩分,則彼等安有餘力以當明公雷霆之擊哪?”

王敦不禁緊鎖雙眉,反覆思忖,最終輕輕嘆一口氣說:“世儀所想,未免太過簡單了。”錢鳳忙道:“臣只是規劃大略而已,具體布畫,自然繁難,且須百般謹慎。然而若真如臣所言,中原情勢有變,則明公率師直出虢洛,有望或滅裴,或並荀,鯨吞中原,規復晉基——明公其有意乎?若有意,不可不預作準備啊。”

王敦便問:“如何準備?”

錢鳳建議說:“司馬敬才(司馬承)為襄陽太守,素與明公不相得,當尋機罷免之,而命以親信之人。復於江北諸郡徵募步騎,佈列要津,以便待時而發……且朝中公卿,及兗、豫、青、徐四州守相,多有明公故人,也不可不先遣使與之聯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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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鳳所得到的情報,基本上算是準確的。

祖逖自從去年年末因為帶病指揮戰鬥,導致病情急劇惡化,乃至於倒臥不起。後經蔣通與太醫們精心調治,開春之後,病情稍稍有所好轉,甚至於還曾經強支病體,上過兩回朝。但或許因為疾未痊癒,便又操勞國事,結果不到一個月,病勢又復沉重,三天兩頭的發燒,並且咳嗽不止。

根據小道訊息,祖驃騎竟然還曾一度咳出血來……

其實咳血的原因有很多種,而且大口吐血和僅僅痰中帶血,危險程度相差有若天壤,但對於醫療水平並不高的這年月來說,大部分人都認為,只要見血,那便是絕症!因而祖驃騎或將不起的流言便即甚囂塵上了。

最關鍵荀黨的舉動,似乎很不尋常,荀組頗有再度向中軍伸手之意,這也導致了他和祖納此前一致對裴的短暫聯盟的終結。祖納數次三番提議,要將祖約調回洛陽來,就是怕一旦祖逖當真病重去世,祖家軍必須有一個合適的接班人。

其實在祖納心中,是很瞧不上自己那個貪財而毛糙,還“懷陵上之性”的四弟的,奈何他本人從來都沒有領過兵,在軍中更是毫無威望,而祖渙等人又年紀太輕,難挑大樑……這才兩害相權取其輕,希望能夠把祖約調回來,代其兄掌軍,在祖逖、祖渙之間,暫時做個過度。

然而荀組卻百般阻撓,藉口祖約方荷兗州之任,這還不到一年呢,豈可無故調回洛陽來啊?重鎮三天兩頭換人,必致百姓疑懼、人心渙散。祖納想盡辦法,好不容易突破了荀組的重重封鎖,結果奏書才上,卻又被華恆給駁回來了。

正如荀崧等人所料,華恆自離尚書而改任侍中之後,很快便在梁芬的暗中支援下,拉攏梁浚、宋敞等人,合併侍中、散騎二寺,重建門下省,形成了對尚書省的強力制約——其實這也是梁芬和荀組交易的一部分。從此尚書奏事,必經門下,門下可以隨時將之駁回。

那麼華恆為什麼要駁回祖納之奏呢?其一自然是荀組的授意,其二則來源於長安行臺。梁芬、華恆等人曾經先後致書裴該,問他,萬一祖逖不起,則將中軍交付給誰為好啊?大司馬要不要推薦一個合適的人選?

裴該思前想後,實在沒啥合適的人才可供選擇,況且祖逖終究還沒死呢,倘若自己向洛陽伸手伸得太過明顯,怕是會導致裴、祖聯盟的分裂啊。於是他只是復書,說誰都成啊,可由在中朝的諸公商議決定,但是——堅決不能用祖約!

因為原本歷史上,祖逖去世後,其軍即屬祖約,然後你看祖士少把一支雄強的祖家軍給糟蹋成了什麼樣子,甚至於他最後還去投了石趙!你們哪怕把王敦召入朝中,授以中軍權柄——王處仲是夠這個資格的——也比祖約強。起碼王敦論起軍事才能來,實在祖約之上啊。

當然啦,一旦王敦還朝,掌握了中軍,會不會進而篡奪朝政,形成強大威脅,裴該對此也是有過考量的。他秘密地跟裴嶷、裴粹、裴詵等親信——甚至還包括了王敦的仇家陶侃——商議了很久,眾人大多認為,那就是一頭惡狼,千萬不能把他給放到中原來!

其中唯獨陶士行為王敦說了幾句好話:“王處仲實能將兵者,祖士少不能望其項背。則就伐羯而言,處仲強於士少;就國家而言,處仲若擅權,其禍更在士少之上。是否召其還朝,唯看大司馬欲先滅羯而後定國,還是先定國而後滅羯了。”

這話其實很耐人尋味,裴該一時竟然無言以答。

至於裴嶷則說:“若必用王處仲,須文約親薦,並遣人預與之定盟,勿落人後也。”

裴該最終的決定是,回書中只提不可使祖約將中軍,至於王敦,純當此人不存在好了。荀祖、華恆會想到他嗎?那是一定的;但他們會樂意把王敦從江上召入洛陽嗎?不見得吧……

一切都等祖逖真的不起了再說吧。倘若到那時候,裴該被迫要如裴嶷所言,主動推薦王敦,並秘密與之定盟,估計錢世儀當場就得懵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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