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虎退返本營,計點損失,幾乎上萬。他又羞又氣,當即戟指郭榮、郭權——郭太尚在汾西未歸,生死不明——厲聲喝罵道:“都是汝等兄弟誤我!前不能阻晉援,後不能守高梁,東不能拒浮橋,西復中賊圈套!今日喪敗,汝兄弟難辭其疚!”下令將二郭綁縛出去,斬首示眾。

郭氏兄弟於今日白晝的戰鬥中,確實多有失策,但除了郭太在汾西中伏,無可推諉外,其它幾仗,其實石虎必須負主要的指揮責任,郭榮、郭權以寡敵眾,以弱敵強,即便毫無錯失,估計也是打不贏的。

石虎這是本能地在諉過於人,因為在他想來,論打仗,老子幾乎是天下第一,則在兵力、形勢佔優的情況下,又怎麼可能吃敗仗呢?即便偶爾遇挫,又怎麼會敗得這麼慘啊?此必諸將之過也,我是被他們給連累了!他的這種脾氣,諸將吏也都深知,唯恐一旦開了這個頭——石虎於此前倒還沒有過戰後連殺二大將以塞責的先例——過不多時,自己也難免餐那項上一刀,於是紛紛出列,苦苦哀告求情。

勸了好半天,石虎這才勉強消氣,即令將二郭並張貉一併推搡出去,各抽二十鞭子,以儆效尤——“暫寄汝等項上首級,以觀後效。若不能將功贖罪,異日必正軍法!”

然後商量下一步該怎麼辦,參軍朱軌便出列奏道:“我今多處遇挫,堯祠得而復失,高梁和浮橋亦被焚燬,士氣低迷,實不宜再戰了。末吏之意,當遣軍北上,儘快收攏漫山遍野的牛羊,稍稍聚集些物資,然後便撤離平陽,暫歸太原,以待後舉……”

話音未落,石虎拍案大怒道:“不過稍遇小挫,豈有退兵之理?!戰役謀劃,俱付汝等參軍,不能料敵機先,反而導我棄平陽而向堯祠,舍西平而屯高梁,乃至今日喪敗——尚敢嘵嘵不絕,亂我軍心嗎?!”當下下令,推將出去,斬!

其實吧,涉渡汾水,轉攻堯祠,這是張群的主意,把糧谷、牛羊都安置在高梁,則是王續的主意,朱軌原本還好言相勸來著。只是石虎為諸將所阻,不能遽斬二郭,胸中憋的這口氣難以發洩,偏偏朱軌不識好歹,恰在此時撞將上來,欲下苦口之良藥,那不斬他還能斬誰啊?

終究二郭既為石趙重將,又是石虎的姻親,背後還站著大將郭敖,即便石虎一時激憤,殺了二將,過後也多半會後悔;朱軌既是故晉計程車人,又沒有什麼靠山——張賓不群不黨,即便身在此處,也未必能夠保下朱軌——用來祭刀、塞責,真是再好不過了。

諸將才剛保下二郭,實不敢再忤逆石虎之意,至於張群、王續,早就被石虎一句“汝等參軍”給嚇傻了,別說原本就跟朱軌沒啥交情,即便感情莫逆,這時候也是不敢主動站出來觸黴頭的——觸了也沒用,多半還要陪綁、伴死——於是盡皆默然無語。朱軌連聲哀告,卻根本無人理會,就被小卒按倒在地,捆綁起來,拖出帳外去了。

石虎又想起來:“張貉部下有一騎,名叫馬馳,傳令不明,亦當並斬!”

於是時候不大,轅門前便即掛起了兩顆血淋淋的首級來。

再說郭榮、郭權遭到鞭笞,被打得滿背是血,被親兵輿回自家帳幕休歇。二郭之營原本相鄰,於是過不多久,郭權就命人再將他輿至郭榮帳中——他年歲小,自然得他主動去找兄長商議。

郭榮首先對兄弟說:“大兄中伏,生死不明,應當即刻派人涉渡汾西去尋找……”

郭權就問了:“倘若尋到大兄,又如何處啊?”

郭榮微微一愣,就問兄弟:“卿此言何意?”

郭權壓低聲音說:“我等奉石虎之命,或守高梁,或南下堵截晉人,艱難苦戰,因其力不侔而導致喪敗,原本無罪,誰想竟遭鞭笞……而大兄實違將令,輕佻前出,致中晉人圈套,即便不死,倘若全身歸來,又不知石虎將如何處置他……得無如朱軌一般,會被懸首轅門麼?”

郭榮聞言,不禁略一哆嗦,忙道:“大兄自與朱軌不同,何致於此……”

郭權苦笑道:“石虎向來嫉賢妒能,又好諉過於人,實在不得不防啊。愚弟之意,倘若大兄尚且在生,不可遽歸本營,不如退歸西河,復經上黨,逃歸襄國去。一日之間,連番敗績,四萬大軍,竟喪十之二三,如今進退無據,本當撤離,奈何朱軌進言,反為石虎所殺……疲兵繼續逡巡於敵境內,不說扭轉局勢,恐怕想要全身而退,亦屬奢望了。或許我兄弟都將死於此處!

“唯大兄既未歸營,不如逃回襄國去,請父親大人向天王申訴,備言石虎雖然勇悍善戰,卻剛愎自用,不納將吏之言,輕賤士卒性命,實不宜使掌重兵,鎮定幷州……

“倘若襄國急下令,調離石虎,而別使重將——最好是父親大人——鎮守幷州,我兄弟或可保全性命,否則,怕是要與石虎同死!”

郭榮蹙眉沉吟道:“太原大王終究是我等姻親,小妹與其為妃,若如卿所言,是我等不念交情,相背於他……”

郭權雙眉一豎:“阿兄,彼喚將我等推出去斬首之時,又何曾顧及過什麼交情?若非諸將懇請,此時轅門前高掛的,恐怕是我與阿兄的首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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