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陽、西河之間,晉趙兩軍的戰鬥延續到了第二天。

初日之戰,趙將張豺率三千精銳來攻,卻被姚弋仲利用地形之便,和尚未完工的工事為輔助,以百餘正兵、三千輔兵,予敵以重創。趙軍統共也就發起了一次猛攻而已,便即伏屍近百,受創者倍於此數,被迫狼狽而退。

姚弋仲遠遠眺望敵旗欹斜而去,不禁輕嘆道:“可惜,可惜。”

為什麼可惜呢?因為山道狹窄,攻方卒伍擁擠在一處,直接衝過來那就是天然的靶子啊,以晉方所攜箭支,足夠射光這三千敵兵有餘。倘若張豺賈勇不退,反覆衝擊,必將死屍遍地;但他既然只衝了一次就退,說明想要改換攻擊思路和方法數萬趙軍洶湧而南,受此小小挫折便即全師而還,那是絕不可能的到時候自己是否還能想出合適的應對之策,以及能夠再給敵軍造成多大殺傷,就都不好說了。

當然姚弋仲並不知道,其實張豺本想繼續再攻兩輪試試,偏偏有傳令兵來報,說石虎已到山上營盤,要他收兵回去謁見。張豺無奈之下,只得傳令全軍暫退,他自己更是急急忙忙跑著來見石虎。

石虎派張豺先攻晉營,本人卻也沒閒著,稍稍整束兵馬,便即踵跡而至,然後站在山上,居高臨下,將這首日接陣、首輪衝鋒的經過瞧得是一清二楚。隨即沒等趙軍盡數退出晉方弓箭射程範圍內,他便派人去召喚張豺回來。

見面之後,石虎也不廢話,直接問張豺:“晉人所據地勢甚佳,又有壕溝、牆垣為助,正面突擊,恐怕難克,反倒白白地損傷士卒性命汝有何良策啊?”

張豺聞言略略一愣,便即苦笑道:“末將愚魯,實無良策……”

他還在河北的時候就被撥隸在石虎麾下了,其後又從之鎮守幷州,一直到去年石生接任……所以對石虎這位老長官的脾氣再瞭解不過。在石虎面前,超拔逸群之才是沒有好下場的起碼在打仗方面,石虎絕不允許有人比他更強但相比起來,更恨大言炎炎之輩。你可以才具平庸,只要勉強適任加忠誠肯幹就行,但若能做三分而吹噓十分,一旦敗露……石虎屠刀下本多冤魂,況乎不冤之人呢?

對於應當如何攻打晉寨,張豺在回來的路上,就已經有了點兒想法,但終究沒經過深思熟慮,尚不完善,生怕一旦說出來卻難以奏效,反觸石虎之怒。所以還是說我沒法子好了既然大王您親自上來了,那戰術還是由您來制定為好啊。

石虎道:“我方探問軍中,尋覓熟悉地理之人,看看可有小路,可以兜抄至晉人之後……”石勒、石虎叔侄雖然是幷州人,但老家在上黨武鄉,於太原、西河兩郡,也屬客居。雖說石虎曾經被劉琨拘囚在晉陽,終究身為人質,是不大可能隨意到處亂跑的。

況且若是普通小路,晉人自然也會知道,必然事先加以防堵,而要尋那些少為人知的隱秘通道,就得大海撈針一般詢問世代居於附近的鄉人啦。

結果石虎運氣不錯,還真被他給問出來了“不料陳川竟是介休土著!”

根據陳川的稟報,從這條山路的正中位置也就是張豺紮營的北方六七里外有一條隱秘小道,西行二十五里,可以直接連通汾河,並且位於晉人在汾河上所築碉堡的南側!再由彼處沿著汾河南行三十里餘,便可入平,抄至永安縣城的西北方向。

張豺聞言大喜,忙道:“既如此,請大王即刻分兵,緣路而南,然後南北夾擊晉人營壘!”

石虎卻搖一搖頭,說:“我已命陳川為嚮導,引麻秋所部,經此小道而向汾水。然而據陳川所說,其道極其險狹,馬不能行,人亦須緣山攀崖,根本無可透過大軍是以命之麻秋,及其麾下五百健兒。

“且路既難行,則必遲緩,雖然只有五十餘里地,卻非三日三夜,不能下平。比及陳川、麻秋得至,晉人平陽之軍,亦將開到……到那時說什麼南北夾擊?恐怕這五百人只有去時,而再無生還之日了!”

張豺不禁嗒然,就問:“既然如此,大王又為何要遣陳川、麻秋啊?”

石虎道:“此不過為日後之戰,預作準備罷了。我料平陽若遣輕騎來,最晚後日便至;若劉央親率大軍來,也不過三五日罷了。我等須於此二三日間,先破當面晉壘,逼敵下平,退守永安。倘若當晉人歸城之際,麻秋可以側翼突擊,必能極大殺傷晉卒,且摧破其將之膽!”

張豺心說你白扯一大套,最終不還是繞回來了麼?怎麼攻打正面晉壘,還是啥都沒說啊“大王容稟,晉壘雖不甚堅,其壕雖不甚深,卻盡佔地利,正面突擊,二三日間恐怕難有勝算啊……除非不顧死傷,拼死往奪……”

根據目測,守營的晉兵不會太多,也就兩三千人罷了,還不到我軍的十分之一。那麼我軍若是不計傷亡,白天黑夜地輪番往攻,就算殺不死晉人,也能把他們給累殘嘍。只有這樣,才有可能在二三日內,便即順利突破大王您能夠下這個決心嗎?

石虎聞言,突然間撇嘴一笑,說:“汝未免將戰事,想得太過繁難了。”說著話伸手朝南面一指:“我看晉卒肉搏之兵不多,其壕三道,一道未成,輕躍可過,即其餘兩道,似也不太深……”

張豺是實際經過戰陣的,雖然沒上第一線,但從抬下來的傷兵口中,也對晉人的防禦工事有了相對全面的瞭解,當即回稟道:“此二塹,不過深四五尺而已……”就是不到一人高“然其中埋有削尖的木樁,士卒跌落即死啊。”

石虎點點頭,繼續說道:“壕不甚深,壘不甚高,也不過四五尺而已。則以汝的估算,若以人身將塹壕填平,復以人身堆至壘上,需要多少具屍體啊?”

張豺驟聞此語,便感一股寒氣直透臟腑,說話也不由得結巴起來:“末、末將不知……”

石虎笑道:“昔日裴先……文約尚在我軍中時,曾與我言,為將者不可不識數算之術,不但要核計糧秣、物資消耗,其於地方廣狹,可排布多少兵馬,亦當心中有數才是。而據某之估算,由一箭外鋪屍而直登晉壘……”說著話張開五指“有四千人足矣!”

雖然攝於石虎之威,張豺還是忍不住伏地勸諫道:“我軍不過四萬餘,而大王將拋其十之一於此山之中……此事萬萬不可,大王三思啊!”

石乎撇嘴一笑:“又無須動用汝之精銳,怕的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