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大都督聰明啊,知道要先佔地盤兒,再練強兵。我跟別人的地盤兒上養兵,則難免多方掣肘,搞得焦頭爛額……

因此蘇峻只能叫苦,完了對王貢、衛循說:“倘若羯賊果真大舉往攻厭次,在我看來,唯有兩策可用。”

王、衛二人同聲問道:“是何兩策?願聞其詳。”

蘇峻答道:“其一,我先將四五千軍,並馮龍所部北出,策應邵將軍,當可牽制羯賊一段時日,以待洛陽發中軍來援。其二,倘若戰事不利,中軍難以遽至,則不如請邵將軍放棄厭次,退至樂安,我等憑河而守,或可無虞。”

從前邵續不能全師退返,是因為後面有曹嶷堵著,如今曹嶷不在了,他繼續呆在河北,就只是錦上添花而已,對於總體戰局而言,作用並不太大——當然啦,若能夠站穩腳跟,繼續楔入敵方境內最好,問題不是守不大住嘛——則不如撤至黃河以南,與“東萊營”、“復仇軍”會師了。

衛循眼界有限,聽了蘇峻所說兩策,不禁點頭:“無可奈何之下,也只得如此了。”王貢卻沉吟道:“若將中軍主力,牽制在厭次城下,則東方戰局,於我不利啊……且邵將軍艱難百戰,固守厭次數載,恐怕不願輕棄——棄亦可惜。”

蘇峻忙道:“王君,但大都督能在西線擊退石虎,則局勢仍然於我晉有利哪——且功在大都督,豈不是好?”

王貢想了一想,突然間放下手中酒盞,朝著蘇峻微微一揖,說:“蘇將軍,某有一言,未知將軍肯聽從否?”

蘇峻還禮道:“王君向來多智,既有良策,不妨說來我聽。”

王貢便道:“誠如君言,大司馬實棄青、徐也。一則力聚則強,力分則弱,與其護守關中數千裡之外的青、徐,不如召還舊吏,協力於西;二則大司馬行臺長安,今又兼得平陽、河東,實不宜再控扼東方,乃不得不歸之於朝廷,以息擅權之譏……”

蘇峻急忙分辯道:“王君所言是也,此理我亦知道,自不敢怨懟於大都督。”我剛才就是那麼隨口一說,不是反對大都督的施政啦,你可千萬別往心裡去啊。

王貢微微一笑,便繼續說道:“王某為何滯留東方,君等盡知,不必多言……”伸手一指衛循——“衛君都督淮海,此職不可轉授他人,亦不能歸。其餘舊吏,陸續皆向關中……”

——原本裴該留在徐州以輔佐卞壼的什麼熊遠、媯昇、周鑄等等,都已經陸陸續續追從於長安了,東方就光剩了他們哥兒仨。

“則蘇將軍為何不去啊?可留東萊兵於此,請朝廷更命青州都督,而蘇將軍率精銳西行,當能趕上平陽、西河之間的大戰。如此一來,荀太尉可得青州軍權,必德將軍,雖去青州都督,轉有好職相授;大司馬深感將軍之忠,亦必重用之;而將軍趁機遷籍關中,董督健兒,建功立勳,還怕不能與關中諸將齊肩麼?”

王貢的意思,裴該原本把你放在這兒,是因為青、徐是他的基本盤,需要自家將領留守,如今青、徐都已上交了朝廷,卞壼、郗鑑等人也都調走了,那還留這麼一支隊伍,有啥意義?不如把青州都督也還給朝廷,則對於國家來說,青州軍政事權可以歸一,方便策應邵續。即便對你個人而言,以退為進,也是能夠收穫莫大利益的呀,何樂而不為呢?

蘇峻聽了王貢的建議,不禁手捻鬍鬚,沉吟良久,但最終卻還是搖頭道:“王君所言雖善,竊以為不可……我既受大都督之命,又豈能自棄而歸哪?且東萊為我本籍所在,其卒追慕而來,委實不忍相離……”

王貢微微點頭:“將軍所言,亦有其理。”既然對方不樂意,他也就不再提這事兒了,只請蘇峻把青州的情況上報朝廷,希望可以預作準備,隨時派中軍東下,增援邵續——“勿待羯賊發兵後再作籌劃,恐怕緩不濟急。”

酒宴過後,王貢即留宿軍中,第二天陪著衛循一起去探看開港的地址——新建港口所需要的物資、民夫,也都得樂安郡提供,終究相關自家同僚之事,王貢不可能全都扔給謝鯤。

二人共車而行,途中王貢問起舟師的情況,衛循便道:“今有大小海舟六十餘,水手近兩千眾。相關物資、糧秣,還須勞煩王君了。”

王貢笑笑,說:“這是自然,我即便不供輸蘇將軍,也必供輸於衛都督。”

聽他似乎話裡有話,衛循不禁微微蹙眉,注目而望。王貢同樣緊盯著衛循,隨即輕輕嘆了口氣,說:“衛都督乃大司馬元從舊吏,隨從渡江,中流擊楫,即便無功勞,但肯實心用事,大司馬自然不會淡忘都督。如今此任雖然不過六品,將來平滅羯賊後,北起幽、平,南至揚、交,萬里海疆,都將在都督掌控之中,我以為,非三品不能籌都督之功也!”

衛循拱手道:“王君善禱善頌,循心領了。但方才所云……”

王貢正色道:“王某之意,都督與蘇將軍不同,郡中自當優先供輸。然其不同,並非因為都督久從大司馬,而蘇將軍是其後投效的,而是……”頓了一頓,壓低聲音說:“我恐蘇將軍有自外於大司馬之心!”

衛循聞言,不禁悚然而驚,忙問:“君所謂‘自外於大司馬’,究竟是何意啊?”

王貢答道:“久任於外,而無約束,關中群吏,孰能不疑?時日愈久,而嫌隙愈深。我故說其沙汰冗餘,精簡兵馬,彼卻不聽;再勸其西歸,大禍可免,仍不肯從。此乃有擁兵自重,割據青州之意——衛都督慎勿與此等人密切往來,且當引以為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