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胡,馬(第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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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見裴粹的神情仍然倉惶、狼狽,不能遽作反應,便又補充道:“阿兄與文約相處時日尚淺,不似愚弟,從之於徐方,復北伐、西征,直至長安,內定雍、秦而外逐胡寇。親眷間私談之際,文約於天家,每出不敬之語——稱宣皇帝之智,而以為不若諸葛;雲文皇帝之才,而不諱曹髦之事;道武皇帝之功,而恨其封建諸侯。且即文約不言,天下喪亂,亂在惠皇帝無能,而諸藩鬩牆,即昔漢、魏之德衰,不若司馬家之甚也。有識之士,無不明此,難道阿兄獨獨不悟麼?”
裴粹搖頭道:“文約即有不恭之語,我亦未嘗聽聞。唯觀其志向,在於恢復社稷;察其為人,謙恭溫厚,無專斷之意,則即便有怨懟於天家,亦未必別生異心也。且今天子唯垂拱而已,荀氏雖欲攬政,尚且不見跋扈,執臣道而無身危之虞,謀非份反恐身名俱裂,又何必要行此下策啊?”
裴嶷勸說道:“阿兄,若無其勢而妄行其事,斯為下策;既成其勢而順行其事,千秋萬歲,何來下策之說啊?天子垂拱,其權必移;荀氏攬政,必有黨附之而以文約,及我等為寇仇者,豈雲久執臣道而身可以不危哪?
“至於文約是否有此心,我等為其尊長,何不稍稍引導之……”
反覆慫恿之下,他終於說服了裴粹,於是二人密商良久,隨即各自透過隱秘的渠道,把那則讖謠的前兩句——“一日墮,易車駕;一日升,秦當雄”——暗中於長安內外傳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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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石勒返歸襄國之後,果然召見程遐,命其儘快設謀,遣人於洛陽散佈謠言,說裴該有背晉自立之心。程子遠領命而去,但是過不多久,他就收到了眼線的密報,說最近幾個月,洛陽城內外出現了這麼一則讖謠……
程遐不禁大怒,在反覆思忖了整整一晚後,翌日便來密報石勒。他把讖謠的含義向石勒詳細解說了一番,石勒捻鬚而笑:“此言甚佳,不想短短數日間,卿便有此良謀。”
程子遠拱手道:“臣不敢居功,明報陛下,此讖非臣所制也!”
石勒聞言,不禁微微一愣,就問了:“若非子遠所制,那是誰人所為啊?難道還有什麼人慾離間晉之君臣,謀害裴文約麼?除非是……曹嶷?”
程遐搖頭道:“曹嶷粗魯無文之輩,麾下也無才傑之士,如何能設此謀,又如何能作此讖呢?臣計算時日,此讖在陛下於河內與裴文約對峙之時,便已傳佈洛陽,乃疑為張孟孫所制也。”
石勒不禁疑惑,說:“此計確乎是太傅所獻,但若已造此讖,為何不肯明告於朕哪?”
程遐突然間後退半步,俯身叩頭。石勒趕緊伸手攙扶,說話講得好好的,你這是做啥咧?程子遠便道:“臣與太傅素不相得,陛下深知也,故而雖有所揣測,恐怕陛下疑心臣欲進讒,誹謗太傅,故而不敢明言;然若不言,又非為臣之道,故而唯有叩首謝罪而已……”
石勒雙眼微微一眯,隨即一擺手,把侍從全都轟了出去,然後才壓低聲音對程遐說:“此處唯我君臣二人,但有所慮,不必諱言,朕亦不罪——究竟太傅為何要造此讖言,卻又不肯明告於朕啊?”
程遐這才根據自家的揣測,詳細對石勒解說道:
“太傅造此讖言……”他就一口咬定這是張賓所制的了——“其意非止離間晉之君臣而已,實欲迫使裴文約自立。即便裴某本無妄心,晉主聞此,豈能不忌?且讖謠傳佈,關中亦必有所聞知,則裴氏將吏,誰不望應此讖而得附驥尾啊?裴某若不順勢而為,則是上失主心,下逆臣意,進退無據,唯死而已!
“陛下深知裴文約,彼豈是因循苟且,冀望無虞,而不肯奮鬥以求活者?然而若即向洛陽篡奪晉祚,祖士稚雖病,麾下貔貅尚有數萬,兩相爭鬥,得利者唯我趙也。是故裴某但有於關中自立一途了。”
石勒點頭道:“此乃必然之理。”隨即笑笑:“曩昔朕亦感念劉元海之恩,不忍背漢,唯卿等苦諫,朕又豈能罔顧忠臣之心,而失卿等所望啊?裴文約想亦如是,即其不肯背晉,形勢所迫,將吏擁戴,亦不得不裂土於關中了。
“此亦太傅向朕獻計之由,倘若晉、秦兩分,趙為雄長,再欲逐鹿中原,底定天下,必容易也。然而若實為太傅造此讖,乃大功一件,何以不肯對朕明言哪?即便太傅向來謙沖,不願居功,亦可密告朕也,何以特隱其事?”
程遐斟酌了一下言辭,拱手道:“臣恐是太傅欲自留後路也!”
“此言何意?”
“臣不揣冒昧,直陳君前,陛下勿罪。倘若晉人上下一心,地兼宛、洛、關、隴、青、徐,以及荊、揚,復南取巴、蜀,北和鮮卑,天下三分,實得其二,而我趙僅以冀、幽、並三州與之拮抗,恐無必勝之策……”
石勒頷首道:“卿言是也,若我實能兼併段氏、宇文等,復徐徐積聚二三年,自不畏晉;唯以今日之勢,小大有差,朕亦深知——卿忠言直陳,朕自不怪罪。然此與張太傅設讖,又有何關聯了?”
石勒這份心急啊,你們這些讀書人說話就喜歡繞圈子,還先鋪陳一整套的背景、條件,就不能一兩句話直接點明瞭麼?
程子遠倒是已經把背景、條件全都鋪陳得差不多了,於是便一口氣說道:“倘若天不向趙,導致挫敗,則我等為陛下重臣,必如諸劉一般,押赴洛陽市上,妻孥並戮,舉族俱誅——張太傅自也難逃其死!是故太傅善輔陛下,絕無向晉之意,因知晉人必無寬赦之理也。
“然而裴文約在營中時,便甚禮敬太傅,幾執弟子禮,則若太傅落於其手,或可免於一死。陛下且思,倘若裴文約為晉臣,不能救太傅性命,若為人主,生殺黜陟,俱在一心——是故太傅才欲促使裴某自立也。此計非獨有利於陛下,抑且有利於裴文約!
“或者裴某本有此心,奈無契機——晉主不疑,將吏無望,驟行險計,聲名必敗。因而太傅故造此讖,散佈天下,以促成之;也因此不敢明告陛下也!”
石勒越聽,臉色便愈是陰沉,有如烏雲籠罩……
(第十卷“白刃灑赤血”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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