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十八層地獄(第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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竺法雅聽問,內心大有挫敗感……他當然不能說我就是來看看你究竟是什麼樣人的,略一斟酌,便道:“我釋家講求護生,家師此前即明諫趙天王,請少行殺戮,因而救下了數千萬生命。則今兩軍交鋒,難免塗炭生靈,即兵卒將吏,得非人乎?豈忍喋血疆場,屍骨不得返鄉啊?趙天王亦有誠意,望能與大司馬言和,各安疆界,以免殺戮。”
裴該笑道:“此為誆言,和尚當面扯謊,便不怕身墮拔舌地獄麼?”
他一不小心又說錯話了……十八層地獄之說雖然始於佛經,這年月相關內容還沒有翻譯成中文,和尚們平素宣講之時,全是用的梵語對音。故而竺法雅聽到“拔舌地獄”的說法,不禁愕然,忙問:“大司馬所言,不知出於何經啊?”
裴該心說我哪知道出於哪部佛經……當即含糊其辭,只說:“今我護守河內,是羯寇來擾,非我往攻也。則欲罷兵言和,趙軍可自退去,又何必遣和尚來說我?”為免再露破綻,乾脆三言兩語之後,他就把竺法雅給轟出去了。
竺法雅無奈而返歸趙營,把前後言談向石勒、張賓等人複述一遍,完了說:“聞裴大司馬語,實於我佛有緣,似亦稍通佛理,奈何不肯承認。或者身居尊位,日誦儒聖之教,不欲使人知其好佛也。”
張賓反覆咀嚼裴該與竺法雅對談時之語,隨即問道:“則和尚見其人,如何啊?”
竺法雅返回時已有腹稿,便即答道:“翩翩然君子也,待人有禮,無倨傲之態,全不似手握重兵之將帥。然既居尊位,自有其威,一旦逐客,我亦不敢久留……”
張敬在旁邊冷笑道:“裴某大奸似忠,大譎似賢,心深難測,最善偽飾。和尚此去,終究無用!”意思是張孟孫你就多此一舉,根本是無謀破敵,只好搞些莫名所以的花樣來蠱惑人君。
張賓懶得理他,只是轉身對石勒說:“臣探查裴文約言辭之意,實無決戰之慾望,我軍唯有先退,免傷士卒銳氣,並徒自消耗糧秣。還望陛下允准。”
石勒也無奈,說那好吧,咱們只有先退兵再說——“若裴該追來,則以誰人斷後為宜啊?”
張賓說裴該必然不追,他若膽敢追來,咱們正好在沁水岸邊,與之決戰——“自然以太尉斷後,最為穩妥。”
即命石虎斷後,趙軍拔營而歸。訊息傳到晉營,裴該不禁“哈哈”大笑道:“果然不出我之所料!”
竺法雅才剛離去的時候,他就已經作出過斷言了:“張孟孫無計破我,乃使僧侶前來,以為羯奴之去尋理由也。”其實他也沒搞明白竺法雅究竟為啥來的,還以為是石勒面子上下不去,所以張賓才找個和尚來詭言為全士卒性命,免於殺戮,給石勒一個臺階下——“則最多五日,羯寇必退。”
等到趙軍真的撤營而去,諸將皆服裴該先見之明。甄隨、馮鐵等將當即請命追擊,裴該斜睨著甄隨道:“汝前此追擊,便中敵圈套,還不悔悟麼?羯奴尚無敗相,便即退兵,則必留重將斷後,甚至於還有埋伏,我若往追,多半挫敗,豈非畫蛇添足?”
甄隨努著嘴道:“即有斷後,有埋伏,我等謹慎前行便是了。若賊去不追,任由其想來便來,想走便走,豈非大挫我軍……大都督的威風?”
裴該冷笑道:“想來便來,想走便走?哪有這般容易!”當即下令,命甄隨繼續守壘,他則率衛策、馮鐵二軍,入野王城去與李矩會合,隨即北向太行隘口,作勢去攻上黨。
石勒未出河內,聽聞此報,不禁大吃一驚。他不久前剛得到訊息,上黨支屈六率兵去增援西河,如今郡內空虛,倘若真被裴該突破重重關隘,直入上黨,到時候整個幷州都會不穩啊!
關鍵是裴軍尚有一支正在介休城下,這分明是兩道並進,全圖幷州的戰略部署……
張敬建議說:“若晉師向上黨,我當急回軍橫於野王、太行之間,以斷其歸路,則裴該必為我所擒也!”
張賓說這道理你懂,裴該難道不懂得嗎?他勸石勒:“裴文約是欲以此牽絆於我,使進不敢進,而退不敢退,繼續於河內逡巡,以消耗我軍糧秣、物資。臣料此為虛兵也,彼必不敢遽入上黨,陛下勿為所惑啊。”
張敬瞪眼道:“太傅可敢以身家性命擔保,晉人必不入上黨麼?我若仍留河內,彼自不敢全師北向,我若退歸襄國,則彼必召甄隨,甚至李矩,數萬大軍,北逾太行,到那時難以救援,又該如何是好啊?!”
張賓道:“太行險塞,豈容易破?且河間王前雖遇挫,固守介休,應不為難,我料晉人不敢深入。乃可急召小支將軍返回,護守上黨,與晉寇久持。裴該若不退,是徒自消耗糧秣,我反能返歸襄國,養精蓄銳,以圖別舉。”
二人爭論不休,石勒一時間也難下決斷,被迫即於懷縣、武德之間,停留觀望。就這樣,匆匆迎來了翌年的元旦。
一直到元月中旬,裴該估摸著也差不多了,多消耗羯軍半個月的糧草,亦至極限,再對耗下去,難免“殺敵一千,自損八百”。這才下令全軍退還野王,隨即在確定羯軍主力離開河內郡後,率兵渡過黃河,返歸洛陽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