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該來到學校大門前,守吏趕緊跪下行禮,然後就要入內通報。裴該擺擺手,說你別打擾學生們聽課,也不必讓董校長出門來迎,我自己進去就行了。乃將部曲皆留於校外,自己光帶著一個裴熊,負手而入。

他在院中一站,側耳傾聽兩側廂房內的聲音。左面傳出來的聲音頗為老成,應該是先生在授課——“既言兄弟,復言友朋,又云喪亂既定之後,兄弟反不如友朋,何也?樹之有陰、陽,其果有甘、澀,即便一母同胞,賢與不肖,未必相同。而君子相交,性情投契,反有過於兄弟者也……”

哦,這是《棠棣》,在說詩。

右邊傳出來的,乃是多人齊聲,大概是學生在先生督促下唸書:“士師之職,掌國之五禁之法,以左右刑罰,一曰宮禁,二曰官禁,三曰國禁,四曰野禁,五曰軍禁……”

《秋官司寇第五》,這是禮啊。

裴該心說我自穿來此世,就基本上沒複習過什麼經書,想當年在羯營中搜集散佚文字,精神頭也都放在諸子、雜家上了,沒想到進了學校,尚能一聽就懂,這記憶力還是很不錯的……哦,不好貪天功為己有,應該是原本這具軀殼的主人,基礎打得足夠紮實。

正琢磨著呢,忽見一名僕役扛著掃帚繞牆而來,抬眼見到裴該,不禁大驚,匆忙跪下。裴該急前一步,按住那人的肩膀,說:“勿放高聲,免驚諸生。”隨即問道:“董校長何在?”

僕役哆哆嗦嗦地回答道:“在後堂……”

哦,老先生在校長室——對於學校的內部環境,裴該自然是清楚的,於是不必引領,便直向後堂而去。還沒到,先聽到董景道的呵斥聲:“汝已入學一月有餘,每日唯在舍內抄經,而不肯聽講——這難道算是向學之心麼?!”

隨即一個年輕的聲音響起來:“弟子報名入學,本為聆聽先……校長教誨,餘皆碌碌,所講豈能入弟子之耳?但不知校長為何不肯開課哪?”

董老先生一直沒有開課授徒,一則因為諸事才上正軌,他雜務冗繁,沒太多空閒時間;但更重要的,他打算先聽聽先生們的課,評定優劣,好分出薪資高下來。實話說裴該塞進學校來的這群先生,多數是各方所薦,不能不用,卻又沒有什麼經世之才,所以學問是有,但多半是死的,沒有自己的見解和闡發,董老先生其實並不滿意。

學校初建,也就只能這樣了,但若讓這票庸人全都拿一樣的俸祿,他實在不甘心哪——還不如省下錢來,再多招點兒學生,或者提高好學生的待遇。

所以那年輕學生說我之所以不去聽課,是等著校長您開課哪,要不是您在,這兒我還不來呢。董老先生對此也無言以對,只好說:“他山之石,可以為錯,難道諸先生所講,都不能入汝之耳麼?”

那學生挺愣,直接回答說:“有若群鴉噪鳴,確實不耐煩聽。”

董景道呵斥道:“休得胡言!既入學校,彼等皆為汝師,若不敬師,豈能名為儒者?!”

那學生忙道:“校長教誨得是,弟子受教了。”

董景道便待命其退下,那學生卻突然間發問:“請教校長,校長以為,如今裴大司馬,究竟何如人也?”

裴該正打算邁步而入校長室,聽到這一問,卻不禁頓住了腳步。

董景道說:“大司馬上奉天子,下逐胡寇,朝廷重臣,國家棟梁,何必多言?”

那學生笑道:“此皆眾人皆知之事也,唯校長曾見過大司馬,是故弟子請問,其人守禮否?好談否?日常所言,出乎五經,還是兼雜老莊?”

“汝此問何意啊?”

“弟子以為,國家之所以喪亂,皆因士人多背儒而向老莊,如王夷甫輩,唯知談空論玄,或逞口舌狡詭,而不明聖人真意。遂至上下失序,諸藩並亂,胡、羯縱橫。倘若大司馬能夠重新整理時弊,始可稱之為國家棟梁也。

“然觀其行,與關中變制,不依先賢之教,不從祖宗成法。固然治亂世須行霸道,然而大司馬所為,是無奈是本意啊?即以新設十二部,並無禮儀之部,留長安年許,而無祭祀之行,如此豈能致君堯舜,且使天下太平?先生於此,又如何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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