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文乃一名中級晉吏所作,洋洋灑灑,寫了小三千字,但是並不分析局勢,而只申以大義,說當日劉淵對石勒如何有恩,則既然他的兒孫還沒死絕,石勒實不當貪圖名位,僭號稱尊也。繼而又說,張孟孫天下傑士,即便他的意見與眾人不同,趙王也應依從之,方為“從善”……

石勒聽完了,勃然大怒,當即下令將此官吏綁縛起來,以不敬之罪,斷其首級。還是張敬跑來好說歹勸,說此人雖然狂悖,但正當收攏人心之時,不宜因言殺人啊,請石勒刀下留情,把他發配軍中為卒即可。

程遐等人到處蒐集祥瑞,張孟孫聽說後只是搖頭哂笑,但等這事兒一出來,他終於覺察出來不對了,繼而又透過特殊渠道,打聽到了程遐當日跟石勒的奏對,不禁喟嘆道:“小人弄權,矇蔽君聽,我竟墮入其陷阱而不自知……難道我真的老了不成麼?!”

很明顯,包括張賓在內的重臣,都已經直接在石勒面前表過態了,未必上表,暫且不論,即便在中層將吏當中,反對石勒稱帝的也絕對不會僅僅這麼孤零零的一篇表章。但文臣奏表都是由長史整理、傳遞的——理論上有那不合規範,或者空言無物的,長史直接就能給駁回去——而左、右長史分別是張敬、裴憲;武將奏表,則要經過右、左司馬程遐、張屈六。那些人都是主張石勒稱帝的,完全可以設法將反對意見給壓制下去。

而至於遞到石勒面前的那一篇,言辭確實狂悖,彷彿是故意為了激怒石勒,而且其後張敬又死活攔著不讓石勒遽殺此人……說不定本就是受到那票人的指使呢!

張孟孫不禁口誦屈子《離騷》之句:“惟此黨人之不諒兮,恐嫉妒而折之。”群臣俱都目光短淺,看不清天下大勢,只望石勒早踐帝位,他們好雞犬升天,我的正確意見根本就難以得到他們的諒解啊!如此下去,即便石勒再怎麼信任我,也難免千夫所指……算了,算了,我還是暫退一步,緘口不言為好。

於是聲稱得病,一連數日不再出而理事。

恰在此時,晉使也從洛陽前來,勸說石勒放棄已經日薄西山的胡漢政權,歸附王化。洛陽方面開出來的條件是,封石勒為趙公、車騎大將軍,都督冀、幽、並三州軍事——但你得把本屬司州的河內、汲、魏、廣平等六個郡給吐出來。

關鍵這些地區臨近河南腹心之地,一直捏在石勒手裡,晉室是斷然不能夠放心的。

石勒尚未表態,麾下將吏先就大怒——別說六郡地廣,且多膏腴了,如今咱的大本營襄國就在廣平郡內啊,怎麼可能搬家?!石生暴怒之下,拔刀就要去砍晉使,卻被石勒當場喝止住了。隨即石勒詳細詢問晉朝方面的情況,在得知七璽皆已歸晉,且劉氏諸王泰半為俘,即將處刑之後,便笑笑說:“我知之亦,汝可暫退,容我籌思之。”

等到晉使退下去,程遐等人想要開口,卻被石勒擺擺手制止了。隨即他命人前去探視張賓的病情,傳言問問右侯:“今傳國璽已入於晉,則我尚不可稱尊麼?”

使者不多時便回來稟報,說大執法病不甚重,然而嗓子啞了,難以說話,對於趙王的問題,他只是擺手比劃,然後提筆寫下了“唯從尊意”四個字。

石勒“哈哈”大笑,也不說散會,轉身就返回了內室。程遐、張敬等人會意,下去後就到處串聯,聯名上了一道勸進表章。晉羯臣僚,幾乎全都署名,就連出鎮在外的石虎、蘷安、王陽等,既然先前就有所表態,程遐也直接把他們的名字給填上了。表章既就,正待上呈,就見張賓大搖大擺地進來了,伸手就問程遐索要筆墨。

程子遠心中暗罵,卻也無可阻撓,只好讓張賓把自家姓名插在了自己的名字前面……於是石虎領銜,其後石生、石斌、石堪,再後面張賓、蘷安、裴憲、荀綽、程遐、張敬、張屈六……總共三百二十四人,聯名懇請石勒登基。

石勒接表,終於不再推辭,即於次月登基,僭號趙天王,行皇帝事,定年號為建平。立其妻劉氏為天王后,程氏為妃,世子石弘為太子,並加大單于號。

封石虎為太尉、太原王、都督幷州諸軍事;石生為河間王,石斌為中山王,石堪為常山王。以蘷安為尚書左僕射,程遐為右僕射並領吏部尚書,郭敖、郭殷、李鳳、裴憲、荀綽等為尚書;張敬為中書令,徐光為秘書監。論功封爵,開國郡公共十二人、侯二十三人,縣公二十一人、侯二十六人,其餘文武各有差。

復因侍中任播等所請,以趙承金為水德,旗幟尚玄,牲牡尚白,子社醜臘。

至於張賓,拜為太傅,加都督司州六郡軍事,封開國燕郡公,其位在百僚之上,並許其贊禮不名,入朝不趨,劍履上殿。

這一任命看似尊貴,其實是剝奪了張賓對國家大事和民政方面的發言權,命其專司東線對晉戰事。張孟孫心說也好——我本欲效漢之留侯,蕭丞相之任,交於他人亦無不可;只是蘷安、程遐等,恐怕擔不起那份重任來啊……我當為陛下留心人才,使可統籌政事。

可惜啊,裴文約跑了,倘其在此,或可擬為蕭丞相。而且我若跟裴該聯手,肯定能夠制約程遐那小人,不至於讓他猖狂至此……

而觀如今裴文約之勢,於晉幾乎留侯、蕭相之任一肩挑啊,祖逖於其亦不過韓信而已……就不知道裴該真能有留侯之智麼?異日戰陣之上,我倒要好好瞧瞧,跟他確確實實分個輸贏上下出來。但破祖逖,迫近洛陽,則自可與裴該相較量!

https:

.。手機版閱讀網址: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