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重騎,裝備沉重,倒即難起——又不似華軍具裝甲騎似的,常有扈從拱護——而陣列既亂,也難免把防護稍弱的側腹部給暴露出來。劉央確實是宿將,見狀當即命令長矛手前出,亂矛尋隙攢刺,當場便捅倒了四五十名拓跋重騎。

陣後各部大人見勢不妙,急忙命人吹起胡笳,下令後退,打算先暫時脫離與華軍的接觸,等重新整列後,再發起新一輪的衝鋒。

然而華軍又豈能給他們這種機會?

劉央在陣中,得小校稟報,說擊退鮮卑重騎的“秘寶”,不過是竹筒裝了些料豆而已,不禁莞爾,說:“狡詭小計,竟也能奏功……”但他很清楚,這法寶只可使一次,是絕不能夠包打天下的。

舉凡經過訓練的戰馬,皆能直面箭雨乃至矛林,毫無畏懼的奮勇直前,又何懼小小的竹筒啊?戰馬較長時間賓士,不能及時休養進食,很可能會掉膘,但也絕不會主動停下來啃食道旁野草吧。這是為什麼呢?馬本畜牲,沒什麼見識,是否令行禁止,全看飼育者、訓練者,以及控馭者之能了。

故而倘若早有準備,機靈的騎士自能驅策戰馬,跳躍躲避竹筒,也能夠約束坐騎,不去搶吃料豆。之所以拓跋鮮卑無論重騎還是輕騎,都因“竹筒倒豆子”而亂,純屬促起不意,導致一時間慌了神兒——縱橫草原大漠那麼多年,也多次南下與胡、羯作戰,就從沒見過這種損招啊——未能及時馭馬之故。而若吃此一塹,騎士只要不傻,皆能長其一智,再想用同樣的招數破敵,那就純屬做夢了。

所以劉央見敵騎退去,急命矛手向前,間雜以刀盾手,將那些或負傷或倒地的鮮卑兵逐一補刀,儘可能地殺傷敵軍有生力量。只可惜步軍行進速度太慢,追不上撤退的敵騎,雖然弓弩手亦隨之上前,連發數輪,也不過多射翻百餘騎罷了。

——這還是因為拓跋重騎並非真正的具裝甲騎,於後背的防護並不嚴密之故。

他正在猶豫,是繼續挺進,以擴大戰果為好啊,還是趕緊趁機撤入營中為好啊?步兵追不上騎兵,而一旦等騎兵跑出弓箭射程範圍後重新整列,反身殺回,那麼失去營壘為憑依的步陣就很可能會遭到合圍,導致全軍覆沒……

好在路松多的具裝甲騎終於準備停當了,即從步陣左側馳突出來,趕殺敗敵。因為面對的也是騎兵,故而扈從們同樣騎馬,稍稍落後一些,以便隨時援護同袍。甲騎縱橫無前,直取敵陣垓心,本擬殺出百丈外便即止步的——終究數量太少,若被成千上萬的遊牧騎兵圍住,情勢必然兇險——誰想敵營中喧譁一片,不少旗幟莫名其妙地折斷,進而連火光都冒出來了……

——這事兒是拓跋頭乾的。

他自從被逼南下,擔任先鋒之職,就憋了一肚子的悶氣;進而為北宮純所敗,又被各部大人進讒言,使得祁氏下令抽了他三十鞭子,不但抽得他皮焦肉爛,而且顏面掃地。拓跋頭不禁暗自咬牙,心說:倘若真勝了華人,彼等必更倨傲,不但隨時都可笑我、辱我,說不定再進讒言,女國使都不敢不從……

我說南侵無益,當受華帝詔命,彼等堅不肯聽,則唯有這仗打輸,方顯我有先見之明,且返回草原後,我才能保有立錐之地——否則性命難全!

所以他一直在等著機會呢,既見前陣敗歸,不等重新整列,就先使親信在營中大叫:“軍敗矣,華人即將殺至!”同時砍倒幾面旗幟,甚至於放火點燃幾座營頭,刻意製造混亂。北宮純、劉光等見狀,知道機不可失,當即各率騎兵猛撲過去,在亂軍中順利殺出一條血路來。幾名大人促起不防,又正在慌忙時,竟被華騎亂箭射落馬下。

路松多見狀,乃不顧陶侃先前的吩咐,真的率具裝甲騎直透敵營,並將代表單于權威——其實賀傉跟他娘都沒來——的九旄大纛砍翻在地。鮮卑兵因而更亂,拓跋頭命家奴將自己抱上馬車,所部率先逃離戰場,就此牽動全軍,崩潰如同山倒一般。

陶士行在九原城上望見,都不禁瞠目結舌——難道這就贏了?果然天命在我華也,自然百神呵護!

他當然是不知道有拓跋頭做了理論上的“內應”的,只當鮮卑兵雖然悍勇能戰,但組織性渙散到了極點,因此稍稍受挫,便即全線崩潰——是不是因為祁氏、賀傉尚不能服眾之故呢?或許可資利用啊……

鮮卑大敗,華軍追殺二十餘里,方才力盡收兵。此戰殺傷敵兵並不甚多,卻繳獲物資無數——再怎麼窮困,終究將近十萬人出來,旗幟、兵甲、牛羊、馬匹,絕對數量是很不老少的。翌日即在陶侃的指揮下,拔營啟程,繼續北上,旋即於晉昌縣南再與敵軍遭遇。

照理說拓跋鮮卑兵力損失並不甚大,但終究敗過一陣,導致士氣低迷,各部大人相互推諉、指責,更使得內部矛盾重重,佈陣相當散亂。因此再遇後,陶士行遂使具裝甲騎前出,在步兵為後盾、輕騎為拱護的佈置下,與鮮卑重騎展開激戰。拓跋鮮卑使千餘重騎、上萬遊騎迎擊,竟不支華軍四百甲騎、五千輕騎,鏖戰半日,又再全線潰敗。

鮮卑兵退去,華軍乃順利收復了晉昌、雲中、原平等城——當然都只是空城了。陶侃即命士卒搬運磚石,重修原平城,卻不肯再前進一步。

諸將請問,說好不容易擊敗了拓跋鮮卑,咱們為什麼不趁勝北上,去攻克廣武和平城呢?劉央說了:“廣武縣舊為雁門郡治,既復廣武,雁門郡亦可復置。且廣武、平城以北,有陘嶺遏斷來途,若能在嶺上築壘而守,鮮卑再難犯境……”

陘嶺又稱句注山,後來叫做雁門山,位於雁門郡的中心位置,西南—東北橫亙二百餘里,隔斷了忻州盆地和大同盆地,向來都是中原政權的北方門戶。戰國時代,趙王即命李牧守雁門御胡,其後秦將蒙恬、漢將衛青等出擊匈奴,亦常逾雁門山北進;到了唐代,終於修建起了大名鼎鼎的雁門關來。

故此劉央等諸將的意思,咱們與拓跋共處同一盆地當中,即便把原平城修建得再堅實,也很難攔得住鮮卑兵再次南侵啊,唯有攻克廣武、平城,逐之於陘嶺以北,防禦態勢才有可能牢固不拔。

然而陶侃卻說:“國家方致力於滅羯,不能全力以攻拓跋,唯可暫時羈縻之。平城為拓跋南都,倘若攻取,仇不可解,兵不能息。我若有五萬精兵在手,且糧秣物資充裕,不東輸河北,而北供幷州,則不但要下平城,逐拓跋於陘嶺之北,更當規復全雁——如繁峙、崞縣等。然而今日,能暫使其退而不擾可也,又何必畫蛇作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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